人取轿来,“我自去见恩官,与你理会。”苏、许二人再四劝住,金坛不允。韩
思厚就怀中取出金坛所作之词,教众人看,说:“观主不必焦躁,这个词儿,是
谁做的?”吓得金坛安身无地,把怒色都变做笑容,安排筵席,请众官共坐,饮
酒作乐,都不管做功德追荐之事。酒阑,二人各有其情,甚相爱慕,尽醉而散。
这刘金坛原是东京人。丈夫是枢密院冯六承旨,因靖康年间同妻刘氏雇舟避
难来金陵。去淮水上,冯六承旨被冷箭落水身亡。其妻刘氏发愿,就土星观出家,
追荐丈夫。朝野知名,差做观主。此后韩思厚时常往来刘金坛处。
忽一日,苏、许二掌仪醵金备礼,在观中请刘金坛、韩思厚。酒至数巡,苏、
许二人把盏,劝思厚与金坛道:“哥哥既与金坛相爱,乃是宿世因缘。今外议藉
藉,不当稳便。何不还了俗,用礼通媒,娶为嫂嫂,岂不美哉!”思厚、金坛从
其言。金坛以钱买人告还俗;思厚选日下定,娶归成亲。一个也不追荐丈夫,一
个也不看顾坟墓,倚窗携手,惆怅论心。
成亲数日,看坟周义不见韩官人来上坟,自诣宅前探听消息。见当直在门前,
问道:“官人因甚这几日不来坟上?”当直道:“官人娶了土星观刘金坛做了孺
人,无工夫上坟。”周义是北人,性直,听说,气忿忿地。恰好撞见思厚出来,
周义唱喏毕,便着言语道:“官人,你好负义!郑夫人为你守节丧身,你怎下得
别娶孺人?”一头骂,一头哭夫人。韩思厚与刘金坛新婚,恐不好看,喝教当直
们打出周义。周义闷闷不已,先归坟所。当日是清明,周义去夫人坟前哭着告诉
许多。是夜,睡至三更,郑夫人叫周义道:“你韩掌仪在那里住?”周义把思厚
辜恩负义,娶刘氏事,一一告诉他一番:“如今在三十六丈街住,夫人自去寻他
理会。”夫人道:“我去寻他。”周义梦中惊觉,一身冷汗。
且说那思厚共刘氏新婚欢爱,月下置洒赏玩。正饮酒间,只见刘氏柳眉剔竖,
星眼圆睁,以手捽住思厚不放,道:“你忒煞亏我,还我命来!”身是刘氏,语
音是郑夫人的声气。唬得思厚无计可施,道:“告贤妻饶恕。”那里肯放。正摆
拨不下,忽报苏、许二掌仪步月而来望思厚。见刘氏捽住思厚不放,二人解脱得
手。思厚急走出,与苏、许二人商议请笪桥铁索观朱法官来救治。即时遣张谨请
到朱法官。法官见了刘氏道:“此冤抑,不可治之,只好劝谕。”刘氏自用手打
掴其口与脸上,哭着告诉法官以燕山踪迹。又道:“望法官慈悲做主。”朱法官
再三劝道:“当做功德追荐超生。如坚执不听,冒犯天条!”刘氏见说,哭谢法
官:“奴奴且退。”少刻,刘氏方苏。法官书符与刘氏吃,又贴符房门上。法官
辞去,当夜无事。
次日,思厚赍香纸诣笪桥谢法官。方坐下,家中人来报说:“孺人又中恶。”
思厚再告法官,同往家中救治。法官云:“若要除根好时,须将燕山坟发掘,取
其骨匣,弃于长江,方可无事。”思厚只得依从所说,募土工人等,同往掘开坟
墓,取出郑夫人骨匣,到扬子江边,抛放水中。自此,刘氏安然。恁地时,负心
的无天理报应,岂有此理?
思厚负了郑义娘,刘金坛负了冯六承旨。至绍兴十一年,车驾幸钱塘,官民
百姓皆从。思厚亦挈家离金陵,到于镇江。思厚因想金山胜景,乃赁舟同妻刘氏
江岸下船。行到江心,忽听得舟人唱《好事近》词,道是:
“往事与谁论?无语暗弹泪血。何处最堪怜?肠断黄昏时节。
倚门凝望又徘徊,谁解此情切?何计可同归?雁趁江南春色。”
思厚审听所歌之词,乃燕山韩国夫人郑氏义娘题屏风者,大惊遂问梢公:
“此曲得自何人?”梢公答曰:“近有使命入国至燕山,满城皆唱此词。乃一打
线婆婆,自韩国夫人宅中屏上录出来的。说是江南一官人浑家,姓郑,名义娘,
因贞节而死,后来郑夫人丈夫私挈其骨归江南。此词传播中外。”思厚听得说,
如万刃攒心,眼中泪下。须臾之间,忽见江中风浪俱生,烟涛并起,异鱼出没,
怪兽掀波。见水上一人,波心涌出,顶万字巾,把手揪刘氏云鬓,掷入水中。侍
妾高声叫喊:“孺人落水!”急唤思厚教救,那里救得?俄顷,又见一妇人,项
缠罗帕,双眼圆睁,以手捽思厚,拽入波心而死。舟人欲救
不能,遂惆怅而归。叹古今负义人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