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惊而欲回,抬头看时,只见
银汉现一轮明月,天街点万盏华灯。宝烛烧空,香风拂地,仔细看时,却见四围
人从,拥着一轮大车,从西而来,车声动地。跟随番官,有数十人。但见:呵殿
喧天,仪仗塞路。前面列十五对红纱照道,烛焰争辉;两下摆二十柄画杆金枪,
宝光交际。香车似箭,侍从如云。车后有侍女数人,其中有一妇女穿紫者,腰佩
银鱼,手持净巾,以帛拥项。思温于月光之下仔细看时,好似哥哥国信所掌仪韩
思厚妻——嫂嫂郑夫人意娘。这郑夫人,原是乔贵妃养女,嫁得韩掌仪。与思温
都是同里人,遂结拜为表兄弟,思温呼意娘为嫂嫂。自后睽离,不复相问。着紫
的妇人见思温,四目相睹,不敢公然招呼。思温随从车子,到燕市秦楼住下,车
尽入其中。贵人上楼去,番官人从楼下坐。原来秦楼最广大,便似东京白樊楼一
般,楼上有六十个閤儿,下面散铺七八十副卓凳。当夜卖酒,合堂热闹。
杨思温等那贵家入酒肆,去秦楼里面坐地,叫过卖至前。那人见了思温便拜。
思温扶起道:“休拜。”打一认时,却是东京白樊楼过卖陈三儿。思温甚喜,就
教三儿坐,三儿再三不敢。思温道:“彼此都是京师人,就是他乡遇故知,同坐
不妨。”唱喏了,方坐。思温取出五两银子与过卖,分付:“收了银子,好好供
奉数品荤素酒菜上来。”与三儿一面吃酒说话。
三儿道:“自丁未年至此,拘在金吾宅作奴仆。后来鼎建秦楼,为思旧日樊
楼过卖,乃日纳买工钱八十,故在此做过卖。幸与官人会面。”正说话间,忽听
得一派乐声。思温道:“何处动乐?”三儿道:“便是适来贵人,上楼饮酒的韩
国夫人宅眷。”思温问韩国夫人事体。三儿道:“这夫人极是照顾人,常常夜间
将带宅眷来此饮酒,和养娘各坐。三儿常上楼供过伏事,常得夫人赏赐钱钞使用。”
思温又问三儿:“适间路边遇韩国夫人,车后宅眷丛里,有一妇人,似我嫂嫂郑
夫人,不知是否?”三儿道:“即要复官人。三儿每上楼供过众宅眷时,常见夫
人;又恐不是,不敢厮认。”思温遂告三儿道:“我有件事相烦你:你如今上楼
供过韩国夫人宅眷时,就寻郑夫人。做我传语道:‘我在楼下专候夫人下来,问
哥哥详细。’”三儿应命上楼去,思温就座上等。
一时,只见三儿下楼,以指住下唇。思温晓得京师人市语,恁地,乃了事也。
思温问:“事如何?”三儿道:“上楼得见郑夫人,说道:‘五官人在下面等夫
人下来,问哥哥消息。’夫人听得,便垂泪道:‘叔叔原来也在这里。传与五官
人,少刻便下楼,自与叔叔说话。’”思温谢了三儿,打发酒钱,乃出秦楼门前,
伫立悬望。
不多时,只见祗候人从入去。少刻,番官人从簇拥一辆车子出来。思温候车
子过,后面宅眷也出来,见紫衣佩银鱼、项缠罗帕妇女,便是嫂嫂。思温进前,
共嫂嫂叙礼毕。遂问道:“嫂嫂,因何与哥哥相别在此?”郑夫人揾泪道:“妾
自靖康之冬,与兄赁舟下淮楚。将至盱眙,不幸箭穿驾手,刀中梢公。妾有乐昌
破镜之忧,汝兄被缧绁缠身之苦,为虏所掠。其酋撒八太尉相
逼,我义不受辱,为其执虏至燕山。撒八太尉恨妾不从,见妾骨瘦如柴,遂
鬻妾身于祖氏之家,后知是娼户。自思是品官妻,命官女,生如苏小卿何荣?死
如孟姜女何辱?暗抽裙带,自缢梁间。被人得知,将妾救了。撒八太尉妻韩夫人
闻而怜我,亟令救命,留我随侍。项上疮痕,至今未愈,是故项缠罗帕。仓皇别
良人,不知安往。新得良人音耗,当时更衣遁走,今在金陵,复还旧职。至今四
载,未忍重婚。妾燃香炼顶,问卜求神,望金陵之有路,脱生计以无门。今从韩
国夫人至此游宴,既为奴仆之躯,不敢久语。叔叔叮咛,蓦遇江南人,倩教传个
音信。”
杨思温欲待再问其说,俄有番官,手持八棱抽攘,向思温道:“我家奴婢,
更夜之间,怎敢引诱?”拏起抽攘,迎脸便打。思温一见来打,连忙急走。那番
官脚⻊广行迟,赶不上。走得脱,一身冷汗,慌忙归到姨夫客店。张二官见思温
走回喘吁吁地,问道:“做甚么直恁慌张?”思温将前事一一告诉。张二官见说,
嗟呀不已。安排三杯与思温嚯索,思温想起哥哥韩忠翊,嫂嫂郑夫人,那里吃得
酒下?
愁闷中过了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