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蒟酱的说:“要五
百贯足钱。”杨公说:“恁的,叫小厮进舱里,问奶奶讨钱数与他。”小厮进到
舱里,问奶奶取钱买酱。李氏说:“这酱不要买他的,买了有口舌。”小厮出来
回覆杨公。杨公说:“买一罐酱值得甚的,便有口舌?奶奶只是见贵了,不舍得
钱,故如此说。”自把些银子与这蛮人,买了这罐酱,拿进舱里去。揭开罐子看
时,这酱端的香气就喷出来,颜色就如红玛瑙一般可爱;吃些在口里,且是甜美
得好。李氏慌忙讨这罐子酱盖了,说道:“老爹不可吃他的,口舌就来了。这蒟
酱我这里没有的,出在南越国。其木似穀树,其叶如桑椹,长二三寸,又不肯多
生。九月后,霜里方熟。土人采之,酿酝成酱;先进王家,诚为珍味!这个是盗
出来卖的,事已露了。”
原来这蒟酱,是都堂着县官差富户去南越国,用重价购求来的,都堂也不敢
自用,要进朝廷的奇味。富户吃了千辛万苦,费了若干财物,破了家,才设法得
一罐子。正要换个银罐子盛了,送县官转送都堂,被这蛮子盗出来。富户因失了
酱,举家慌张,四散缉获,就如死了人的一般。有人知风,报与富户。富户押着
正牌,驾起一只快船,二三十人,各执刀枪,鸣锣击鼓,杀奔杨知县船上来,要
取这酱。那兵船离不远,只有半箭之地。
杨知县听得这风色慌了,躲在舱里,说道:“奶奶,如何是好?”李氏说道:
“我教老爹不要买他的,如今惹出这场大事来。蛮子去处,动不动便杀起来,那
顾礼法!”李氏又道:“老爹不要慌。”连忙叫小厮拿一盆水进舱来,念个咒,
望着水里一画,只见那只兵船,就如钉钉在水里的一般,随他撑也撑不动。上前
也上前不得,落后也落后不得,只钉住在水中间。兵船上人都慌起来,说道:
“官船上必然有妖法,快去请人来斗法。”这里李氏已叫水手过去,打着乡谈说
道:“列位不要发恼!官船偶然在贵地躲风,歇船在此。因有人拿蒟酱来卖,不
知就里,一时间买了这酱,并不曾动。送还原物便罢,这价钱也不要了。”兵船
上人见说得好,又知道酱不曾吃他的,说道:“只要还了原物,这原银也送还。”
水手回来复杨知县,拿这罐酱送过去。兵船上还了原银,两边都不动刀兵。李氏
把手在水盆里连画几画,那兵船便轻轻撑了去,把这偷酱的贼送去县里问罪。杨
知县说道:“亏杀奶奶,救得这场祸。”李氏说道:“今后只依着我,管你没事。”
次日,风也不发了。正是:金波不动鱼龙寂,玉树无声鸟雀栖。众人吃了早饭,
便把船放过江。
一路上,要行便行,要止便止,渐渐近安庄地方。本县吏书、门皂人役接着,
都来参拜。原来安庄县只有一知一典,有个徐典史,也来迎接。相见了,先回县
里去。到得本次,人夫接着,把行李扛抬起来,把乘四人轿抬了奶奶;又有二乘
小轿,几匹马,与从人使女,各乘骑了,先送到县里去。杨知县随后起身,路上
打着些蛮中鼓乐。远近人听得新知县到任,都来看。杨知县到得县里,径进后堂
衙里,安稳了奶奶家小,才出到后堂与典史拜见。礼毕,就吃公堂酒席。
饮酒之间,杨知县与徐典史说:“我初到这里,不知土俗民情,烦乞指教。”
徐典史回话道:“不才还要长官扶持,怎敢当此?”因说道:“这里地方与马龙
连接,马龙有个薛宣尉司,他是唐朝薛仁贵之后,其富敌国。獠蛮犵狫,只
服薛尉司约束。本县虽与宣尉司表里,衙门常规:长官行香后,先去看望他,他
才答礼,彼此酒礼往来。烦望长官在意。”杨知县说道:“我都知得。”又问道:
“这里与马龙多远?”徐典史回话道:“离本县四十余里。”又说些县里事务。
饮酒已毕,彼此都散入衙去。
杨知县对奶奶说这宣尉司的缘故,李氏说:“薛宣尉年纪小,极是作聪的。
若是小心与他相好,钱财也得了他的,我们回去,还在他手里,不可托大,说他
是土官。不可怠慢他。”又说道:“这三日内,有一个穿红的妖人无礼。来见你
时,切不可被他哄起身来,不要采他。”杨知县都记在心里了。
等待三日,城隍庙行香到任,就坐堂,所属都来参见,发放已毕。只见阶下
有个穿红布员领、戴顶方头巾的土人,走到杨知县面前,也不下跪,口里说道:
“请起来,老人作揖。”知县相公问道:“你是那县的老人?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