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司户之才品,太守十分敬重。一日,
郑司理置酒,专请单司户到私衙清话,只点杨玉一名祗候。这一日,比公堂筵宴
不同,只有宾主二人,单司户才得饱看杨玉,果然美丽!有词名《忆秦娥》,词
云:“香馥馥,樽前有个人如玉。人如玉,翠翘金凤,内家妆束。
娇羞惯把眉儿蹙,逢人只唱伤心曲。伤心曲,一声声是,怨红愁绿。”郑司
理开言道:“今日之会,并无他客,勿拘礼法。当开怀畅饮,务取尽欢。”遂斟
巨觥来劝单司户,杨玉清歌侑酒。酒至半酣,单司户看着杨玉,神魂飘荡,不能
自持;假装醉态不饮。郑司理已知其意,便道:“且请到书斋散步,再容奉劝。”
那书斋是司理自家看书的所在,摆设着书、画、琴、棋,也有些古玩之类。单司
户那有心情去看,向竹榻上倒身便睡。郑司理道:“既然仁兄困酒,暂请安息片
时。”忙转身而出,却教杨玉斟下香茶一瓯送去。单司户素知司理有玉成之美,
今番见杨玉独自一个送茶,情知是放松了。忙起身把门掩上,双手抱住杨玉求欢。
杨玉佯推不允,单司户道:“相慕小娘子,已非一日,难得今番机会。司理公平
昔见爱,就使知觉,必不嗔怪。”杨玉也识破三分关窍,不敢固却,只得顺情。
两个遂在榻上,草草的云雨一场。有诗为证:
相慕相怜二载余,今朝且喜两情舒。虽然未得通宵乐,犹胜阳台梦是虚。
单司户私问杨玉道:“你虽然才艺出色,偏觉雅致,不似青楼习气,必是一
个名公苗裔。今日休要瞒我,可从实说与我知道,果是何人?”杨玉满面羞惭,
答道:“实不相瞒,妾本宦族,流落在此,非杨妪所生也。”司户大惊,问道:
“既系宦族,汝父何官何姓?”杨玉不觉双泪交流,答道:“妾本姓邢,在东京
孝感坊居住,幼年曾许与母姨之子结婚。妾之父授邓州顺阳县知县,不幸胡寇猖
獗,父母皆遭兵刃,妾被人掠买至此。”司户又问道:“汝夫家姓甚?作何官职?
所许嫁之子,又是何名?”杨玉道:“夫家姓单,那时为扬州推官。其子小名符
郎,今亦不知存亡如何。”说罢,哭泣不止。司户心中已知其为春娘了,且不说
破,只安慰道:“汝今日鲜衣美食,花朝月夕,勾你受用。官府都另眼看觑,谁
人轻贱你?况宗族远离,夫家存亡未卜,随缘快活,亦足了一生矣。何乃自生悲
泣耶?”杨玉蹙頞答道:“妾闻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虽不幸风尘,实出无奈。
夫家宦族,即使无恙,妾亦不作团圆之望。若得嫁一小民,荆钗布裙,啜菽饮水,
亦是良人家媳妇,比在此中迎新送旧,胜却千万倍矣。”司户点头道:“你所见
亦是。果有此心,我当与汝作主。”杨玉叩头道:“恩官若能拔妾于苦海之中,
真乃万代阴德也。”说未毕,只见司理推门进来道:“阳台梦醒也未?如今无事,
可饮酒矣。”司户道:“酒已过醉,不能复饮。”司理道:“一分酒醉,十分心
醉。”司户道:“一分醉酒,十分醉德。”大家都笑起来,重来筵上,洗盏更酌,
是日尽欢而散。
过了数日,单司户置酒,专请郑司理答席,也唤杨玉一名答应。杨玉先到,
单司户不复与狎昵,遂正色问曰:“汝前日有言,为小民妇亦所甘心。我今丧偶,
未有正室,汝肯相随我乎?”杨玉含泪答道:“枳棘岂堪凤凰所栖。若恩官可怜,
得蒙收录,使得备巾栉之列,丰衣足食,不用送往迎来,固妾所愿也。但恐他日
新孺人性严,不能相容,然妾自当含忍。万一征色发声,妾情愿持斋佞佛,终身
独宿,以报恩官之德耳。”司户闻言,不觉惨然,方知其厌恶风尘,出于至诚,
非诳语也。
少停,郑司理到来,见杨玉泪痕未干,戏道:“古人云乐极生悲,信有之乎?”
杨玉敛容笑道:“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耳!”单司户将杨玉立志从良说话,向郑
司理说了。郑司理道:“足下若有此心,下官亦愿效一臂。”这一日,饮酒无话。
席散后,单司户在灯下修成家书一封,书中备言岳丈邢知县全家受祸,春娘
流落为娼,厌恶风尘,志向可悯。男情愿复联旧约,不以良贱为嫌。单公拆书观
看,大惊,随即请邢四承务到来,商议此事,两家各伤感不已。四承务要亲往全
州,主张亲事;教单公致书于太守,求为春娘脱籍。单公写书,付与四承务收讫,
四承务作别而行。不一日,未到全州,径入司户衙中相见,道其来历。单司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