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如此。婆子听罢,连忙摇首道:“此事大难!蒋兴哥新娶这房娘子,不上四年,
夫妻两个如鱼似水,寸步不离。如今没奈何出去了,这小娘子足不下楼,甚是贞
节。因兴哥做人有些古怪,容易嗔嫌,老身辈从不曾上他的阶头。连这小娘子面
长面短,老身还不认得,如何应承得此事?方才所赐,是老身薄福,受用不成了。”
陈大郎听说,慌忙双膝跪下,婆子去扯他时,被他两手拿住衣袖,紧紧按定在椅
上,动掸不得。口里说:“我陈商这条性命,都在干娘身上。你是必思量个妙计,
作成我入马,救我残生。事成之日,再有白金百两相酬;若是推阻,即今便是个
死。”慌得婆子没理会处,连声应道:“是,是!莫要折杀老身,大官人请起,
老身有话讲。”陈大郎方才起身,拱手道:“有何妙策,作速见教。”薛婆道:
“此事须从容图之,只要成就,莫论岁月。若是限时限月,老身决难奉命。”陈
大郎道:“若果然成就,便迟几日何妨。只是计将安出?”蒋婆道:“明日不可
太早,不可太迟,早饭后,相约在汪三朝奉典铺中相会,大官人可多带银两,只
说与老身做买卖,其间自有道理。若是老身这两只脚跨进得蒋家门时,便是大官
人的造化,大官人便可急回下处;莫在他门首盘桓,被人识破,误了大事。讨得
三分机会,老身自来回覆。”陈大郎道:“谨依尊命。”唱了个肥喏,欣然开门
而去。正是:未曾灭项兴刘,先见筑坛拜将。
当日无话。到次日,陈大郎穿了一身齐整衣服,取上三四百两银子,放在个
大皮匣内,唤小郎背着,跟随到大市街汪家典铺来。瞧见对门楼窗紧闭,料是妇
人不在,便与管典的拱了手,讨个木凳儿坐在门前,向东而望。不多时,只见薛
婆抱着一个篾丝箱儿来了。陈大郎唤住,问道:“箱内何物?”薛婆道:“珠宝
首饰,大官人可用么?”大郎道:“我正要买。”薛婆进了典铺,与管典的相见
了,叫声咶噪,便把箱儿打开。内中有十来包珠子,又有几个小匣儿,都盛着
新样簇花点翠的首饰,奇巧动人,光灿夺目。陈大郎拣几吊极粗极白的珠子,和
那些簪珥之类,做一堆儿放着,道:“这些我都要了。”婆子便把眼儿瞅着,说
道:“大官人要用时尽用,只怕不肯出这样大价钱。”陈大郎已自会意,开了皮
匣,把这些银两白华华的,摊做一台,高声的叫道:“有这些银子,难道买你的
货不起。”此时邻舍闲汉已自走过七八个人,在铺前站着看了。婆子道:“老身
取笑,岂敢小觑大官人。这银两须要仔细,请收过了,只要还得价钱公道便好。”
两下一边的讨价多,一边的还钱少,差得天高地远。那讨价的一口不移;这里陈
大郎拿着东西,又不放手,又不增添,故意走出屋檐,件件的翻覆认看,言真道
假、弹斤估两的在日光中烜耀,惹得一市人都来观看,不住声的有人喝采。婆子
乱嚷道:“买便买,不买便罢,只管担阁人则甚?”陈大郎道:“怎么不买?”
两个又论了一番价。正是:只因酬价争钱口,惊动如花似玉人。
王三巧儿听得对门喧嚷,不觉移步前楼,推窗偷看。只见珠光闪烁,宝色辉
煌,甚是可爱。又见婆子与客人争价不定,便分付丫鬟去唤那婆子,借他东西看
看。晴云领命,走过街去,把薛婆衣袂一扯,道:“我家娘请你。”婆子故意问
道:“是谁家?”晴云道:“对门蒋家。”婆子把珍珠之类,劈手夺将过来,忙
忙的包了,道:“老身没有许多空闲与你歪缠!”陈大郎道:“再添些卖了罢。”
婆子道:“不卖,不卖!像你这样价钱,老身卖去多时了。”一头说,一头放入
箱儿里,依先关锁了,抱着便走。晴云道:“我替你老人家拿罢。”婆子道:
“不消。”头也不回,径到对门去了。陈大郎心中暗喜,也收拾银两,别了管典
的,自回下处。正是:眼望捷旌旗,耳听好消息。
晴云引薛婆上楼,与三巧儿相见了。婆子看那妇人,心下想道:“真天人也,
怪不得陈大郎心迷;若我做男子,也要浑了。”当下说道:“老身久闻大娘贤慧,
但恨无缘拜识。”三巧儿问道:“你老人家尊姓?”婆子道:“老身姓薛,只在
这里东巷住,与大娘也是个邻里。”三巧儿道:“你方才这些东西,如何不卖?”
婆子笑道:“若不卖时,老身又拿出来怎的?只笑那下路客人,空自一表人才,
不识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