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则夫彊者害弱而夺之,众
者暴寡而哗之,天下之悖乱而相亡不待顷矣。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
善者伪也。故善言古者必有节於今,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凡论者,贵其有辨合,
有符验,故坐而言之,起而可设,张而可施行。今孟子曰:“人之性善。”无辨
合符验,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设,张而不可施行,岂不过甚矣哉!故性善则去圣
王,息礼义矣;性恶则与圣王,贵礼义矣。故隐栝之生,为枸木也;绳墨之起,
为不直也;立君上、明礼义,为性恶也。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
伪也。直木不待隐栝而直者,其性直也;枸木必将待隐栝、烝、矫然后直者,以
其性不直也。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圣王之治、礼义之化,然后皆出於治,合於善
也。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问者曰:“礼义积伪者,是人之性,故圣人能生之也。”应之曰:是不然。
夫陶人埏埴而生瓦,然则瓦埴岂陶人之性也哉?工人斫木而生器,然则器木岂工
人之性也哉?夫圣人之於礼义也,辟则陶埏而生之也,然则礼义积伪者,岂人之
本性也哉?凡人之性者,尧、舜之与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
也。今将以礼义积伪为人之性邪?然则有曷贵尧、禹,曷贵君子矣哉?凡所贵尧、
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然则圣人之於礼义积伪也,亦犹
陶埏而为之也。用此观之,然则礼义积伪者,岂人之性也哉?所贱於桀、跖、小
人者,从其性,顺其情,安恣睢,以出乎贪利争夺。故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
也。天非私曾、骞、孝己而外众人也,然而曾、骞、孝己独厚於孝之实而全於孝
之名者,何也?以綦於礼义故也。天非私齐、鲁之民而外秦人也,然而於父子之
义、夫妇之别,不如齐、鲁之孝具敬父者,何也?以秦人之从情性,安恣雎,慢
於礼义故也,岂其性异矣哉?
“涂之人可以为禹”,曷谓也?曰:凡禹之所以为禹者,以其为仁义法正也。
然则仁义法正有可知可能之理,然而涂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
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然则其可以为禹明矣。今以仁义法正为固无可知可能之理
邪?然则唯禹不知仁义法正,不能仁义法正也。将使涂之人固无可以知仁义法正
之质,而固无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邪?然则涂之人也,且内不可以知父子之义,
外不可以知君臣之正。不然。今涂之人者,皆内可以知父子之义,外可以知君臣
之正,然则其可以知之质,可以能之具,其在涂之人明矣。今使涂之人者以其可
以知之质,可以能之具,本夫仁义法正之可知之理,可能之具,然则其可以为禹
明矣。今使涂之人伏术为学,专心一志,思索孰察,加日县久,积善而不息,则
通於神明,参於天地矣。故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矣。曰:“圣可积而致,然而
皆不可积,何也?”曰: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小人可以为君子而不肯为君子,君
子可以为小人而不肯为小人。小人、君子者,未尝不可以相为也,然而不相为者,
可以而不可使也。故涂之人可以为禹则然,涂之人能为禹,未必然也。虽不能为
禹,无害可以为禹。足可以遍行天下,然而未尝有能遍行天下者也。夫工匠、农、
贾,未尝不可以相为事也,然而未尝能相为事也。用此观之,然则可以为,未必
能也;虽不能,无害可以为。然则能不能之与可不可,其不同远矣,其不可以相
为明矣。
尧问於舜曰:“人情何如?”舜对曰:“人情甚不美,又何问焉?妻子具而
孝衰於亲,嗜欲得而信衰於友,爵禄盈而忠衰於君。人之情乎!人之情乎!甚不
美,又何问焉!”唯贤者为不然。
有圣人之知者,有士君子之知者,有小人之知者,有役夫之知者,多言则文
而类,终日议其所以,言之千举万变,其统类一也:是圣人之知也。少言则径而
省,论而法,若佚之以绳,是士君子之知也。其言也謟,其行也悖,其举事多
悔,是小人之知也。齐给、便敏而无类,杂能、旁魄而无用,析速、粹孰而不急,
不恤是非,不论曲直,以期胜人为意,是役夫之知也。有上勇者,有中勇者,有
下勇者:天下有中,敢直其身;先王有道,敢行其意;上不循於乱世之君,下不
俗於乱世之民;仁之所在无贫穷,仁之所亡无富贵;天下知之,则欲与天下同苦
乐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