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
奋然的抓起笔来,就在写着一行“幸福的家庭”的绿格纸上起算草,起了好久,这
才仰起头来说道:
“五吊八!”
“那是,我这里不够了,还差八九个……。”
他抽开书桌的抽屉,一把抓起所有的铜元,不下二三十,放在她摊开的手掌上,
看她出了房,才又回过头来向书桌。他觉得头里面很胀满,似乎桠桠叉叉的全被木
柴填满了,五五二十五,脑皮质上还印着许多散乱的亚剌伯数目字。他很深的吸一
口气,又用力的呼出,仿佛要借此赶出脑里的劈柴,五五二十五和亚刺伯数字来。
果然,吁气之后,心地也就轻松不少了,于是仍复恍恍忽忽的想——“什么菜?菜
倒不妨奇特点。滑溜里脊,虾子海参,实在太凡庸。我偏要说他们吃的是‘龙虎斗’。
但‘龙虎斗’又是什么呢?有人说是蛇和猫,是广东的贵重菜,非大宴会不吃的。
但我在江苏饭馆的菜单上就见过这名目,江苏人似乎不吃蛇和猫,恐怕就如谁所说,
是蛙和鳝鱼了。现在假定这主人和主妇为那里人呢?——不管他。总而言之,无论
那里人吃一碗蛇和猫或者蛙和鳝鱼,于幸福的家庭是决不会有损伤的。总之这第一
碗一定是‘龙虎斗’,无可磋商。
“于是一碗‘龙虎斗’摆在桌子中央了,他们两人同时捏起筷子,指着碗沿,
笑迷迷的你看我,我看你……。
“‘Mydear,please.’
“‘Pleaseyoueatfirst,mydear.’
“‘Ohno,pleaseyor!’〔10〕
“于是他们同时伸下筷子去,同时夹出一块蛇肉来,——不不,蛇肉究竟太奇
怪,还不如说是鳝鱼罢。那么,这碗‘龙虎斗’是蛙和鳝鱼所做的了。他们同时夹
出一块鳝鱼来,一样大小,五五二十五,三五……不管他,同时放进嘴里去,……”
他不能自制的只想回过头去看,因为他觉得背后很热闹,有人来来往往的走了两三
回。但他还熬着,乱嘈嘈的接着想,“这似乎有点肉麻,那有这样的家庭?唉唉,
我的思路怎么会这样乱,这好题目怕是做不完篇的了。——或者不必定用留学生,
就在国内受了高等教育的也可以。他们都是大学毕业的,高尚优美,高尚……。男
的是文学家;女的也是文学家,或者文学崇拜家。或者女的是诗人;男的是诗人崇
拜者,女性尊重者。或者……”他终于忍耐不住,回过头去了。
就在他背后的书架的旁边,已经出现了一座白菜堆,下层三株,中层两株,顶
上一株,向他叠成一个很大的A字。
“唉唉!”他吃惊的叹息,同时觉得脸上骤然发热了,脊梁上还有许多针轻轻
的刺着。“吁……。”他很长的嘘一口气,先斥退了脊梁上的针,仍然想,“幸福
的家庭的房子要宽绰。有一间堆积房,白菜之类都到那边去。主人的书房另一间,
靠壁满排着书架,那旁边自然决没有什么白菜堆;架上满是中国书,外国书,《理
想之良人》自然也在内,——一共有两部。卧室又一间;黄铜床,或者质朴点,第
一监狱工场做的榆木床也就够,床底下很干净,……”他当即一瞥自己的床下,劈
柴已经用完了,只有一条稻草绳,却还死蛇似的懒懒的躺着。
“二十三斤半,……”他觉得劈柴就要向床下“川流不息”的进来,头里面又
有些桠桠叉叉了,便急忙起立,走向门口去想关门。但两手刚触着门,却又觉得未
免太暴躁了,就歇了手,只放下那积着许多灰尘的门幕。他一面想,这既无闭关自
守之操切,也没有开放门户之不安:是很合于“中庸之道”〔11〕的。
“……所以主人的书房门永远是关起来的。”他走回来,坐下,想,“有事要
商量先敲门,得了许可才能进来,这办法实在对。现在假如主人坐在自己的书房里,
主妇来谈文艺了,也就先敲门。——这可以放心,她必不至于捧着白菜的。
“‘Comein,please,mydear.’〔12〕
“然而主人没有工夫谈文艺的时候怎么办呢?那么,不理她,听她站在外面老
是剥剥的敲?这大约不行罢。或者《理想之良人》里面都写着,——那恐怕确是一
部好小说,我如果有了稿费,也得去买他一部来看看……。”
拍!
他腰骨笔直了,因为他根据经验,知道这一声“拍”是主妇的手掌打在他们的
三岁的女儿的头上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