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和齐汉生两人说妥了诸事,便换下官服,分乘两顶小轿,从苏州知府衙门的后门出来,也不动用两人的排衙仪仗,悄然来到了苏州织造局。
司礼监秉笔太监、江南织造使杨金水和苏州织造局监正冯保却没有严世蕃和齐汉生那样的顾虑,得了两人前来拜会的通报,早早就大开中门,官服、宫帽一应俱全地出来迎接。
严世蕃看见,跟随在杨金水和冯保身后的那位中年人也身穿着六品命官朝服,脚蹬黑色缎面皂底官靴。不过,仔细看去,他的头上戴的纱帽没有翅,身上的官服也没有补子,熟知大明官场规制的人就都知道,此人是宫里的内官,与吏部委任的官员有所不同。不用说,此人正是浙直两省有名的丝绵商人、去年才被杨金水通过吕芳请得皇上的恩旨,授予六品内官之职的织造局帮办沈一石。
杨金水、冯保和沈一石三人见到严世蕃和齐汉生都换穿了常服,立时觉得比起严世蕃来,自己不免失之浅薄。杨金水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也算是中宫屈指可数的显贵了,不便在严世蕃和齐汉生两位外官面前堕了宫里的人“见官大三级”的威风,就佯装毫无觉察,陪着严、齐二人在二堂上叙话。冯保和沈一石赶紧换了常服,出来见礼,并把严、齐二人让到了后堂,那里早就备下了一桌精美的菜肴,自是山珍海味无一不有,别说是齐汉生那位寒门子弟,就连严世蕃这样出身钟鸣鼎食的相府之家,自己又极好口腹之欲的人也不免暗自咋舌,感慨那帮阉宦日常饮食起居之奢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沈一石目视杨金水,杨金水微微点了点头。沈一石便告罪起身,来到后堂门口,双掌互击了两下。声音刚落,只见十来个女子从厅后翩翩而出,手持排管笙箫等各色乐器,到席前空地上列队整齐,向严世蕃和齐汉生两人行了一礼。
那些女子身穿鹅黄色的绸裙,个个都是绝色佳丽,容貌非凡;惟有当先的那位女子身着一袭西洋布面料制成的白色采莲裙,眉如新月,肤如凝脂,还梳了一个别出心裁的高高的发髻,一朵嫣红的玫瑰斜插其上,站在堂上,犹如玉树临风,一颦一笑,无不妩媚动人,即便身处一群艳丽女子之中,也让人觉得她袅袅婷婷,貌若天仙,严世蕃的眼睛立刻放出了亮光。
行礼之后,乐声响了起来,奏的是时下市井里最为流行的一首曲子,曲牌名为《黄莺儿》。当前的那位唯一身着女子手抱阮琴,一边用纤细的青葱玉指拨弹着琴弦,一边唱道:“掌上醉杨妃,透春心露玉肌。琼浆细泻甜如蜜。鼻尖儿对直,舌头儿听题,热突突滚下咽喉内。奉尊席,笑吟吟劝你,偏爱吃紫霞杯。”
她的歌喉莺声婉转,柔美动听,齐汉生虽不好音律,却也觉得歌声跌宕柔爽大可人意。一旁的严世蕃早已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位领唱的女子,不知是被那动人的歌声勾去了魂,还是被那绝世的美色夺去了魄。
单是唱倒也罢了,最难得的是,这队女乐一边唱曲奏乐,一边不断交错穿插,变换队形,每个人还都在伴着乐声起舞,舞的千变万化,乐声却没有半点阻滞,仍是一气贯下,显然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
先前唱歌的那位女子又开口唱道:“春意透酥胸,眼双合睡梦中,娇滴滴一点花心动。花心儿茜红,花瓣儿粉红,泛流霞误入桃源洞。奉三钟,喜清香细涌,似秋水出芙蓉。”
唱完最后一句,乐声戛然而止,余音袅袅不绝于耳。那队女乐围成一圈,鹅黄色的裙裾展了开来,宛如一朵大花的片片花瓣一样,当众那支红色的花蕊,正是那位领唱的女子,双手高举,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了皎然如玉般白皙圆润的一双玉臂。
杨金水微微一笑:“严大人、齐大人,粗茶淡饭,歌舞也粗糙得很,还望两位大人莫要见笑。”
严世蕃这才惊醒过来,连声说:“不错,不错,不愧是江南第一等的大邑。杨公公才来年许时日,便置办的这等出众女乐。”
严世蕃这话,分明是暗讽他假公肥私,借着出任江南织造使的机会敛财享乐,杨金水眼中闪出一丝愠怒。说道:“严大人此言差矣。咱家是宫里的人,跟严大人一样,吃的都是朝廷的一份俸禄,哪有这等余财置办女乐?这是我织造局帮办沈一石沈大人当年家中豢养的私人乐班。今日借来飨客而已。”
严世蕃佯装惊讶地说:是沈大人的家乐班子?”
沈一石只得起身应道:“回大人的话,这一班女乐确是下官当年买来的,自幼便日日习歌练舞。只是颜色粗陋,歌舞平平,令大人见笑了。”
原来,江南素为国朝富庶之地,尤其是太湖流域一带,到了嘉靖年间,手工业作坊经济和商品经济空前发达,市井文化也空前繁盛,一大批富庶书香子弟徘徊于仕途与市井之间,进则理学,退则***,已俨然成为一种风气,一种时尚。沈一石虽说是商贾出身,既是为了附庸风雅,更是为了攀附权贵,也在家中豢养了一批如花美姬。加之他本身喜读诗书、精通音律,**出了不少色艺双绝的女子,先前送给冯保的那位芸娘便是其中之一,这队拿来招待严世蕃的女乐自然也是个中翘楚,即便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