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侧击,严嵩便把脸沉了下来,摔开儿子的手,径直朝内院走去。
严世蕃何等机敏聪慧,立刻就猜到父亲为何不高兴,忙挥挥手,驱散了家人,跟在父亲的身后,亦步亦趋地来到书房。
进了书房,严嵩看见房中已经摆上了一桌酒菜,都是自己平素爱吃的菜肴,看来儿子是准备和自己一边对坐小酌,一边商议事情。但他余怒未消,仍板着脸,走到躺椅上仰躺了下来,闭目养神。
严世蕃乖乖地走到严嵩跟前,蹲了下来,先帮父亲脱去了厚底官靴,换上了布鞋,又把父亲的腿抬起放在自己的腿上,有轻有重地捶了起来。不但如此,他还仰起脸,用那只独眼无限依恋地望着父亲,哽咽着说:“才几日不见,爹的白发又多了不少。国事重要,爹的身子骨也不能不顾啊……”说着,独眼之中竟真的流出了眼泪。
严嵩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从小溺爱无比,见他如此孝顺,方才的怒气都化作了恨铁不成钢的一声长叹:“唉!大明朝的家,有皇上在当着,为父累一点倒没什么,鞠躬尽瘁、以报天恩也就是了。惟是你……日常起居诸事,为父原本不该过问太多,但洁身自好,惜福养生,既是我辈士人应有之德,亦是我严家祖传家训,你要切切记住。”
严世蕃是色中饿鬼,哪里过得了父亲那样的清苦生活?不过,他也不敢跟父亲犟嘴,乖巧地说:“爹爹教诲,儿子一定铭刻在心。”
儿子已是四十出头的年岁,又是一省巡抚、位列封疆,严嵩也不好深究生活小节,便问道:“你今日请为父回来,到底为着何事?”
严世蕃象是卖关子一样,不直接回答,而是说道:“爹爹难得回府一趟,儿子命他们准备了酒菜,陪爹爹小酌两杯。”
在这些小事情上,严嵩一向无可无不可,也不忍心拂了儿子的一番心意,就任由严世蕃把自己搀扶起来,在酒桌前坐下。
严世蕃拿起酒壶,一边给父亲斟酒,一边问道:“远征军的报捷奏疏,皇上批到内阁没有?”
严嵩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说道:“你如今还兼着御前办公厅的差使,皇上有没有批到内阁,你竟不知道?”
严世蕃说:“回爹的话,远征军报捷奏疏呈进大内之日,儿子便借口要督促应天府各州县加紧征缴夏赋,躲了出去。至于皇上批没批、如何批示,儿子委实不知。”
“征缴赋税也是国之大政,亦是你巡抚的份内之事,又何必要说自己是躲了出去?”严嵩微微一笑:“闻说你这几日一直不在御前办公厅当值,为父还以为你是因高肃卿风光一时而拈酸吃醋,正要找机会替你写一幅字送给你。写些什么为父都想好了——就送你一句诗七个字‘风物长宜放眼量’。”
严世蕃笑道:“爹说的没错,是该放眼量啊!高肃卿人还没有到南洋,就先立下了这么一大功,的确令人羡杀妒杀。不过,在我大明朝为官,功过向来结伴而行,儿子与他同朝为官、又是多年的同僚,也惟愿他今次能安然过关呢!”
听出儿子话语之中的深意,以及笑声之中难以压抑的得意之情,严嵩微微一怔,问道:“怎么?难道苏比克湾一战的战果有假?”
严世蕃摇摇头:“这一仗若是旁人打的,哪怕是皇上一直青睐的那个戚继光,都有可能虚报战果,欺瞒朝廷更欺瞒君父。爹是知道东海舰队副提督汪宗翰那个人的,他有附逆劣迹,夹着尾巴做人、乖乖地给戚继光兴许还能得一善终,又怎敢做那种欺天的事情?再者说来,船行海上,便是想要杀良冒功,又哪里有那么多红毛鬼的百姓让他们去杀?”
严嵩皱着眉头,问道:“既然战果不假,东海舰队南路巡防分舰队击沉敌舰数十艘、歼敌三千、俘敌八百的大捷便是确有其事。我大明定鼎两百年,除了太成两祖历次北伐,何尝有过这样的御外大胜?高拱身为监军,虽说未曾亲临战场,未必就能分得前方将士的功劳,却也不至于有什么过错。你方才的话,又从何而来?”
严世蕃却不回答,反而问道:“听爹话中的意思,皇上并没有给高拱加官晋爵,连赏加禄米、赐以金帛也都不曾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