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管是此刻出来的高拱,还是如今身在东暖阁,却支棱着耳朵倾听午门外鼓声的大明王朝最高统治者、嘉靖帝朱厚熜,都已经接到镇抚司的急报,言说有人要前来击鼓鸣冤。朱厚熜一心要学商鞅立木为法取信于民,并给那些想告御状,却还心存疑虑的百姓树一榜样,便吩咐值守的高拱,无论何人何事都带进来面圣。那位值守的监察御史可不知情,见高拱一不问事由二不做登记,径直就要带着这么一个全身臭烘烘,且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的“刁民”进宫,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高拱也不跟他解释,说道:“无妨。既然他不肯明说,想必冤情重大,下官这就带他觐见皇上,烦劳韩大人暂且独自值守一会儿。”
接着,他又对那几位跪在陈二身后的乞丐说:“你们都起来吧。这位陈二随本官入内觐见君父,你们就在这里等着便是。午门重地,不得高声喧哗,更不得随意走动。韩大人,烦请着人给他们送碗茶来。”
且不说有“即时带着上奏御前”的圣谕,高拱是什么身份?好心提醒一句也就够意思了,既然他说了“无妨”,有他这位天子近臣、阁老门生在前面顶着,还怕什么?那位御史“韩大人”便不再多言,遵着高拱的吩咐,着守卫宫禁的御林军兵士给那些乞丐送来茶,却又暗中叮嘱他们且要看紧了那些“刁民”,省得在午门禁地闹出什么乱子,自己可担不起这个弥天大罪。
高拱带着那位陈二进了午门,那人身上的恶臭熏得他几乎要掩住鼻息,更让他担心这样去面圣,难免亵渎圣驾。可是,他也知道,皇上此刻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第一个前来告御状的百姓,带那位陈二去沐浴更衣是断然来不及了,便从腰间扯下一只夏日遮掩汗味的香囊,递给了陈二:“打开,洒在身上。”
陈二倒不畏惧,也不羞怯,“嘿嘿”干笑两声,拉开香囊,把里面的香粉洒在了身上,又将香囊递还给了高拱。
与张居正那样端方雅正的谦谦君子不同,也与赵鼎那样出身豪门富户的世家子弟不同,高拱出身贫寒,又曾在营团军里任过监军之职,与那帮粗鲁不文的军汉打过多年的交道,对眼前这位性格豪爽不羁的陈二倒多了几分欣赏,便又好心说道:“见到皇上之后,要行三跪九叩大礼,仔细君前失仪,这个不必我多说,你也该当晓得。还有,皇上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可妄言欺君,也不必忌讳什么。皇上最是仁厚爱民,只要你所言非虚,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陈二说道:“多谢高大人指点。”
说话间,两人便来到了云台外。这里原本是皇上召见大臣的地方,寻常百姓哪有资格入内?不过,朱厚熜知道,准许百姓击鼓鸣冤告御状,这是大明王朝上百年都不曾有过的“仁举”,无论是官场士林,还是市井百姓,都会密切关注;日后也一定会载著史册。为了以示隆重,他不但换上了全套的冠冕朝服,还专程从东暖阁移驾云台,升起了御座。
他这么一点小心思,即便是高拱这样的天子近臣也不知道。不过,在云台召见告御状的百姓,而不是在东暖阁,高拱并没有觉得不妥——东暖阁紧挨着乾清宫,是皇上披览奏折处理政务之地,也就是这些年里皇上宵衣旰食,日夜操劳国事,这才经常在东暖阁召见外臣,垂询军国大政。放在前朝或嘉靖二十一年之前,哪怕是内阁首辅、国公太师也不得擅入,更遑论一个前来告御状的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