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高拱预料的那样,登闻鼓响过之后,朱厚熜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甚至是热切地盼望着第一个前来告御状的百姓,听到直殿监的黄门内侍前来奏报,立刻吩咐传见。
庄严威仪的紫禁城,在百姓的心目之中,无异于天上宫阙;而身为九五之尊的天子,更是有一种凛然不容仰视的赫赫天威。骁悍不羁、在朝阳门外面对着刀枪依然能谈笑风生的陈二一进大内,就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此刻见到端坐在御座上、冠冕朝服一应俱全的大明王朝最高统治者,更是两腿打着闪,身子抖得秕糠一样。不过,有高拱方才“不可君前失仪”的提醒,他跟随着高拱行三跪九叩的陛见大礼,口称“草民陈二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倒也做得一丝不苟。
朱厚熜知道,自己今日的一举一动都要被百姓传为逸事,甚或还要载著史册,成为仁君爱民的一段佳话传诵千古,碍着朝廷礼仪规制,就没有象通常接见官员那样吩咐陈二“免礼平身,赐座看茶”,态度却越发地和蔼了起来,温言说道:“陈二,你且不必害怕。但有冤情,尽可诉来,朕一定秉公而断。”
万分紧张的陈二紧紧地抠着殿内的金砖,不敢抬头仰视天颜。不过,皇上的温言抚慰使他平添了莫大的勇气,颤声说道:“皇上,草民没有冤情——”
朱厚熜和高拱都是一怔:没有冤情你来敲登闻鼓?把大明朝的皇帝和上上下下的官员都涮着玩吗?你陈家九族的脑袋都不够砍!
正在疑惑之中,陈二突然扯着嗓子喊道:“皇上,快快发兵,救我大明百姓吧!”
“发兵?救百姓?”朱厚熜怔怔地重复了一句,突然面色大变,倏地一下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你说的是我大明旅居海外的那些侨胞?”因为紧张和急切,他的声音都变调了。
陈二听不懂什么叫做“侨胞”,但“旅居海外”的意思却是十分清楚,当即应道:“是的,皇上!”
夏言的担心终于得到了验证,朱厚熜仿佛看到了那些海外侨胞被万恶的葡萄牙殖民者无情杀戮的场景,心中不由得一阵剧痛。好在有夏言的预测,他对此已经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很快便压抑住了心中的悲愤,沉声问道:“是吕宋还是满刺加,抑或是别的什么地方?”
陈二应道:“草民只知道佛朗机人正在攻打吕宋,有数千百姓已经惨遭毒手,且荣王千岁已身陷夷人之手,死生不知;目前我大明百姓在老荣王的带领下,退守王府庄园,正在殊死抵抗,情势万分危急。至于其他地方有没有夷人逞凶作恶,草民就不知道了。”
朱厚熜突然说道:“陈东,快把你知悉的一切详情奏上。”
陈二正在诧异皇上怎么会如此清楚西番诸国的情势,骤然听到皇上叫出“陈东”这个名字,不由得浑身猛地一震,不顾礼仪地抬起头,怔怔地说:“皇上怎么知道草民的名字?”
方才陈二奏对之时,没有用“回皇上”这样的敬语,已然让带他前来的高拱捏了一把汗,此刻见他如此放肆失礼,吓了一跳,忙喝道:“大胆刁民——”
朱厚熜摆了摆手,阻止了高拱的斥骂,走下御阶,来到了陈二的面前,说:“朕不但知道你叫陈东,还知道你是徐海的生死兄弟,当年跟他一道叛逃,如今是徐海船队的二当家,是故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假名‘陈二’。而你此番归国报讯,也一定是奉了徐海之命。朕没有说错吧?”
陈二——现在可以叫他“陈东”了——怔怔地说:“皇上……皇上真是……真是活神仙……”
其实,陈东的心中还有一句话没有敢说出口:俆大哥真是料事如神啊!
原来,当日徐海命他回国报讯之时,曾说过,全天下之人都认定他们这些人是可耻的逃卒兼海匪,皆曰可杀,也不可能相信他陈东所说的一切,只有三个人:戚继光、汪直和皇上会信他。并且,徐海还曾信誓旦旦地说对他说,找到这三个人,不但性命无忧,甚或还可以凭此立下一大功,换得诸位弟兄蒙恩赦免,荣归故里!
说真的,对于徐海的话,陈东一直将信将疑:汪老板还好说,他以前跟大家一样,都是风浪里讨生活的人,如今金盆洗手上了岸,受朝廷招安做了锦衣卫的千户,却还和大家有“生意”上的往来,遵着江湖道义,大概不会把他交给官府;可戚军门治军何其之严,把他们这些逃卒抓住,肯定会军前正法以儆效尤,哪里还会听他奏报西洋敌情?至于皇上,那就更是无稽之谈——深居九重的皇帝老儿,能是他这样的逃卒海匪想见就能见到的?
不过,陈东与徐海有过命的交情,他相信俆海不会无缘无故让他去送死;而且,徐海船队规矩比大明军法还要严苛,他也不敢抗命不遵,就硬着头皮回国。谁曾想,此刻不但见到了皇上,皇上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之后也并没有喝令将他拿下,他心中不禁产生了深重的疑惑,忍不住发出了那样的惊叹。
不过,陈东却不知道,或许徐海自己也并不知道,他还是少说了一个人,正是带着陈东入内觐见的高拱——高拱也曾参与了徐海“月之暗面”绝密行动的定策。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