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传旨的那些奴婢,都能得到您严阁老的礼尊和馈赠,甚或有人藉此还成了宫里的富人,让其他奴婢羡慕不已。咱家便以为您严阁老不象夏阁老那样难以亲近。没想到,您严阁老竟也如此不齿咱家。既然如此,咱家也就不说什么了,恭送阁老回内阁,咱家就回去给皇上复命便是。”说着,吕芳就站了起来。
吕芳是皇上最宠信的大伴,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执掌禁宫十几年,这些年里虽说退出了司礼监,宫中的大权也未有一日旁落,算起来他担任“内相”的时间,比严嵩这个“外相”长了许多。见他作势要走,几乎是要当场翻脸,严嵩吓得慌忙起身,躬身长揖:“吕公公请恕罪、恕罪……”
吕芳板起了面孔,冷冷地说:“您严阁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位高权重,炙手可热;咱家一个刑余之人、宫中奴婢,干的也是伺候人的下贱差事,还敢恕您严阁老的罪?莫要折杀了咱家。”
听到吕芳如此恶毒的话,严嵩越发深恨自己方才多心多嘴,却又无从解释,只得长叹一声:“吕公公这么说,我只得羞愧嚼舌而死了。我虽身为首辅,却并非是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更谈不上什么位高权重,炙手可热。反倒是终日如临渊履薄,凡事是小心了又小心,谨慎了又谨慎,唯恐行错半步路、说错半句话,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严嵩之所以把自己说得如此可怜,是因为他知道吕芳素有“活菩萨”之称,惟其如此,或许能使吕芳动了恻隐之心,原谅他方才的惺惺作态。
果不其然,吕芳似乎被严嵩的表白所打动,脸上的冰霜消散了一点,跟着叹道:“咱家也并非是不晓事之人。这些年虽说一直在宫里,外面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一点,如今的朝廷是明君在位,悍臣满朝,严阁老这个首揆的确很难,平日里小心谨慎一些也是对的……”
严嵩见自己的苦情计奏效,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却越发抹上了一层凄苦之色,动情地说:“旁人知我罪我,并不足论。吕公公能体谅我的难处,足慰平生,足慰平生了……”说着,连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吕芳突然把脸又拉了下来:“严阁老这么说,咱家可受不起。你严阁老是皇上选中的首辅,咱家就得尊着你,说不上体谅不体谅的话。”
“是是是,吕公公责的是,责的是。”严嵩忙不迭声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千古不移之至理,凡我大明子民,都该忠于君父。”
“严阁老这话在理!”吕芳说:“在我大明朝,只有一颗太阳,呵护着两京一十三省的万物灵长,那便是皇上。但凡忠于皇上的人,咱家就礼尊他。谁要是不忠于皇上,咱家第一个不答应!”
严嵩叹道:“放眼我大明亿兆生民,忠心不二之人,无过吕公公之右者!”
不过,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在暗自纳闷:这个天杀的阉奴冒着违背祖制,被旁人攻讦之险,把老夫请到这里来议事,却一直扯这些不相干的淡话,还一会儿做人一会儿做鬼,他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