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立刻会过意来,低声说:“阁老要问的是户部将云贵铜政御史海瑞报了‘中平’一事吧?皇上已经知道了……”
马宪成慌忙问道:“皇上怎么说?”
“皇上看了之后沉思许久,却只说了一句话‘真是难为马阁老了’。”
马宪成觉得十分诧异,追问道:“皇上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高拱低声说:“什么意思,学生也不好说。学生只知道,皇上接到了房寰的奏疏不胜骇然之至,立刻责令南直隶锦衣卫密查,得知确有其事之后大发雷霆,险些立时就将海瑞罢官撤职。其后虽不再执意如此,每每提及此事,仍是义愤填膺。”
虽说跟海瑞议论驭夷治边之策的奏疏一样,皇上也把房寰的奏疏给“淹”了,但能那么生气,想必心里已厌恶了那个海瑞,至于一直没有处分,或许是因为铜政御史一职太过重要,皇上一时还没有想好由谁接任。既然如此,户部将海瑞考功报为“中平”十分妥当。马宪成的心中巨石这才落下地来,又问道:“房寰上疏一事,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御前的那位没有借机生事?”
高拱知道马宪成问的是严世蕃,说:“分宜父子自然对海瑞恨之入骨,房寰又与分宜有师生之谊,想必是受了他们的指使。但他们最会揣摩圣意、逢迎君上,皇上圣意未决,他们也未必就敢轻举妄动。”
“这是分宜的高明之处啊!”马宪成慨叹道:“去年海瑞疏劾荣亲王,分宜不但没有趁机出手,反而疏救海瑞,既是知道海瑞圣眷非同寻常;又能向皇上表白自己坦荡无私。这次抓住了海瑞的把柄,指使房寰上了这道疏,对他在官场士林的声望大有损伤,更使皇上对他也心生厌恶,日后再有人疏论海瑞,就没有人敢为他说话了。”
高拱应道:“阁老说的是。海瑞的行止玷污官箴和雅望,严党虽不乏借题发挥之嫌;朝中正人君子想帮他说话,却碍于朝野内外的清议不容,未必能说的出口,阁老也只得如此行事。冒昧猜测,皇上或许跟阁老的想法完全一致,既鄙视其人,却又怜惜其才,一时难以决断,自然能体会到阁老的苦衷。”
马宪成长叹一声,说:“说句心里话,海瑞其人差事办得还是不错的,刚直敢言,为官也清廉如水,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不会谋身而已,却没有想到他竟迂腐至斯,做出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实在骇人听闻。肃卿,他曾在你营团军供职,你与他还算有点渊源,得便处还是写封信劝劝他,既然不肯随波逐流做太平官,就一定不要让人抓住把柄,免得不但做不成千古名臣,还要落得个千夫所指、身败名裂的下场……”
高拱的脸上露出了苦笑:“学生不敢欺瞒阁老。皇上当初也曾这么说过,不但让学生去信规劝他,还让和他是旧识的张太岳也给他写信。后来却又认为我们给他写信不会有用,就另找了一个人,就是今日奉旨见驾的那个李时珍。”
马宪成来了兴趣,问道:“哦?你们两位天子近臣都比不上一个李时珍吗?是否那个李时珍和他有故交?zZzcn中文网”
“是。”高拱解释说:“海瑞当初在国子监为太学士时,就已认识了李时珍。据说他对李时珍这样身怀异才之士还颇为尊重。再者,海瑞的为人,阁老想必也十分清楚,一味认死理,不思通变之道,什么上司同僚、官场故旧这一套在他那里根本说不通;那个李时珍虽有官职在身,却不是正经的事务职官,也不算是官场中人,他说话,兴许海瑞还能听得进去几分。”
马宪成慨叹道:“皇上如此用心良苦,但愿有用吧!身受浩荡天恩,他若还是不思悔改,就真真是个畜物了……”
说完之后,他拱手向高拱揖了一揖,转身摇头叹息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