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用坐着四人抬的轿子走了,戚继光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我操他姥姥!这个天杀的阉奴,油锅里也敢捞钱!”
俞大猷安慰他说:“二百两银子换五百支火铳,这买卖咱可不亏!”
戚继光嚷嚷着说:“给皇上办差,还要你自家拿钱出来贿赂那帮天杀的阉奴,真真没有天理也没有王法了!”
俞大猷倒想的开:“这便已经不错了,想当年就在这淮扬酒肆,我卖了家传的龙泉宝剑想请兵部武选司那帮老爷吃酒,也没有人赏脸,幸好遇到了皇上。一想到皇上的知遇之恩,莫说是掏点银子,就算舍了我这条命,也是难报之于万一啊!”
高拱正在好笑于刘用那个“下面没有了”的公公却索要虎鞭一事,听他这么说,忙问道:“志辅兄,你不说这事我倒给忘了,你身上怎会有那么多钱?不会又将你那家传的龙泉宝剑给当了吧?”
俞大猷脸一红:“肃卿兄说笑了,那宝剑是皇上赎回来赐给我的,我便是穷得沿门乞讨也不会把它卖了。实不相瞒,今日请客我便料想会有此节,便将皇上这一年多赏赐给我的那点银子全部抖落了出来。”
“你啊!”高拱开玩笑说:“为你贱卖宝剑请客一事,皇上责骂了兵部丁部堂,连我那恩师都险些吃了挂落;若是他再知道你将赏赐用来给那阉奴送礼,或许吕公公那司礼监掌印都脱不了干系了。这样吧,那二百两银子我们三人二一添做五,平摊!元敬,你意下如何?”
“肃卿兄的提议我不敢苟同!”戚继光说:“你肃卿兄和志辅兄都是上有老母下有幼子,一大家子人还要仰仗你们那点俸禄过活,皇上给的赏赐怎么着也该留着应个急。小弟家中好歹要比两位兄长宽裕一点,不若就由小弟一人承担。志辅兄,我明日就拿银子给你。”
“怎能如此!”高拱说:“元敬,虽说你出身世家,倒不在乎这点银子,但毕竟营团军由我等三人掌管,若是让你一人出银子,你让你这两位老哥脸往哪里搁!不若这样,你出一百两,我与志辅兄每人出五十两。”然后转头对还不乐意的俞大猷说:“元敬也是一番好意,我等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再说了,朋友有通财之谊,这事就不用再议了!”
明朝实行“以文统武”,高拱身为监军,在军中职位最高,加之俞大猷和戚继光都信服他,听他这么说,便都同意了。俞大猷和戚继光两人相伴回营,安排明日去兵杖局领火铳一事,高拱就信步回家。
这些时日一来军中有事,二来也是由于朝局纷乱,夏言怕自己这个年轻气盛脾气又暴躁的门生惹出祸事,便让他平日少与他人来往,高拱遵着师命,索性住到了军营之中,算起来已经十来天没有回家了。
给母亲请安之后,高拱便进了书房,妻子过来和他商议是不是买个丫鬟伺候老母。出仕为官之后,为了支应门面,他请了一个门房,免得老母妻子抛头露面让人笑话甚至弹劾他玷污官箴,以他那点的俸禄,也只够勉强度日。今年皇上给京官加了一成俸禄,加之时不时给京师营团军的赏赐,日子稍微宽裕了一点。妻子的这个提议也是情理之中,高拱便答应了,让她留心打问着,最好是那出身穷苦人家的老实孩子。
夫妻俩正商量着家事,就听到门房在外面禀报:“翰林院修撰赵鼎赵大人来访!”
赵鼎与高拱同为嘉靖二十年进士,殿试点在一甲头名,是那名动天下的状元郎。高拱经馆选为庶吉士之时,他便已依例直授从五品翰林院修撰,不过高拱这几年官运亨通,先是得了恩师夏言的提携,当了一年庶吉士便被点为翰林,授正六品编修;其后更得蒙皇上垂青,被一步拔擢为正五品的京师营团军,已较虽高却原地踏步的赵崇君略胜了一筹。
但官场最重科名,状元郎登门拜访,高拱当然不敢怠慢,赶紧出去迎接,并抢先向他拱手作揖,然后将他请进了屋里。
刚刚坐定,赵崇君顾不上寒暄,也顾不上喝一口高拱夫人奉上的香茶,便从袍袖之中掏出一个奏本递给他,说:“高年兄,在下这里有个本子,请高年兄过目。”
一声“高年兄”让高拱有些恼火,不禁想起来了两人之间那微妙的关系。
赵鼎字崇君,浙江杭州人氏,少小之时便有“神童”之称,不到弱冠之年更以才名冠绝江南,六艺经传皆精,因此也就有那才子持才傲物、目空一切的脾气,偏生高拱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因此虽是同年,又都拜在夏言门下,关系倒很平常。不过两人为人却都很豪爽坦荡,对学问心得从来不藏私,因此在翰林院也经常在一起切磋学问,人前人后少不得要互称一声“崇君兄”、“肃卿兄”。时下他突然改口叫“高年兄”,疏远之意已是溢于言表,想必是嫉妒或是不屑高拱少年得志,风头盖过了他这个“天下第一人”的状元郎。
但高拱也不好将不悦表露出来,只好说:“请崇君兄用茶,待小弟慢慢看来!”
接过了他的奏疏,只看个题目,高拱头上便冒出了一层冷汗,心里说崇君兄啊崇君兄,原本还以为你是不甘寂寞地要凑这个热闹,谁知道你竟要去捅马蜂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