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新大陆的发现,美洲金银作为外生货币流入西欧,导致商人阶级力量的壮大,并推动了制度变迁;由于创新的制度有效保护了当时最具生产性的阶级的产权,长期经济增长便由此开始了。历史资料表明,被我们视作刺激西方起飞的,具有历史偶然色彩的外生货币也冲击了当时的中国市场,并为经济增长提供了新的契机。在本节中,我们将考察晚明时期,以海外贸易途径到达中国的白银数量。白银资本投入国内市场后,社会财富日益集中到商人阶级手中,他们的社会地位也随着财富的膨胀而明显提升。
1.晚明中国的“银荒”与海外白银的输入
白银在明朝中后期逐渐成为中国的主导货币,有其独特的原因和历史机遇。由于自身银产量的匮乏,白银在前朝从未扮演过主币角色。两宋铜钱大行其道,元代又是纸币的天下。明朝初期,政府借鉴了元朝的币制,力推宝钞,强制其作为主导民间交易和赋税的合法货币。为了避免其他形式的货币与宝钞竞争,统治者在扼令禁止金银在市面上流通①的同时,还有意将铜钱的铸造量控制在很低的水平,甚至数十年不铸一钱②。旧钱逐渐在库中被自然磨损、侵蚀。在现代国家信誉未曾有效建立之前,纸币滥发和恶性贬值是可预见的结果:宝钞渐渐失去了货币的意义,在实际流通中被人们所废弃③。到了成化、弘治年间,即15世纪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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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洪武三十年三月禁用金银:“三十年三月甲子禁民间无以金银交易”;1425年,禁止金银交易的法律叉被重申,并对违法者处以高额的罚款。前引自《明实录》卷一。五;后转自黄仁宇:《十六世纪明代中国之财政税收》,2001,第83页。
②明帝为推行宝钞,避免铜钱与之竞争,曾常年停铸,甚至下令禁用铜钱(如洪武二十七年八月,以“钞法沮坏”为由“禁用钱”。《明史》卷三,《太祖高帝纪三》)。明朝276年间,政府铸钱仅仅40次,建文、惠帝、洪熙、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年间似乎都没有铸钱,其中1433年以后竟有70年无铸钱的记录。据黄仁宇的估计,整个明代的铜钱产量只有80亿文,这仅相当于北宋两年的铸钱总数。全汉升也曾估计,全明铸钱“一共不过千把万贯(按1贯=1000文换算,即几十亿文)”。根据北宋的经验,要想保证货币供应充足,国家必须保证每年要铸造20亿到30亿文铜钱。明代铸钱数远远没有接近这一水平。而且,所铸之钱的总数并不等于国内流通总额,因为许多铜钱流到海外。明代铸钱之少从日本的挖掘情形也可得到佐证。日本自唐宋以来,一直到明朝中叶,不断地输入中国铜钱。中川近礼根据常陆国井村等处所发掘的古钱,发现明钱只占发掘总量的7.3%。参见黄仁宇:《十六世纪明代中国之财政税收》,2001,第89、421页;彭信威,1965,第640—641、650—651页;全汉升:“自宋至明政府岁出入中银钱比例的变动”,《中国经济史论丛》,香港新亚研究所1972年版,第364页。
③明代宝钞的年发行额常常相当于年收入的数千倍。从l5世纪早期,宝钞的通货膨胀已经失控。1425年,宣德皇帝继位时,宝钞仅仅相当于其最初价值的1/4到1/7;1488年,政府公认每钞1贯折银0.003两(洪武时期规定宝钞1贯=白银1两),只是原来价值的大约1/333。1535年,宝钞1000贯折银4钱,白银对宝钞涨成了2500倍;1618年,宝钞对白银上涨了10000倍。宝钞在民间失去信任,1489年之后政府再没有进行任何努力以使宝钞获得普遍接受。参见谭文熙:《中国物价史》,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23页;黄仁宇:《十六世纪明代中国之财政税收》,2001,第82—83、86页;彭信威,1965,第667—676页。
年代到16世纪初期,民间开始大量使用白银作为交易手段①。嘉靖、万历时期,随着海外白银的大量流入,国家收支也已大部分用银。此时,不仅“钞久不行”且“钱亦大壅”,整个社会经济“益专用银矣”②。可以说,白银先是在宝钞和铜钱的生存夹缝中被“逼”到历史前台,之后又随着较为充足的海外供给而被彻底巩固为主导货币③。
自晚明中国与欧洲通商以来,中国白银的供给大部分依赖于海外来源,本国产量不再重要④。但在宝钞退出流通领域之后和海外白银流入中国以前的“真空”时段中,货币市场不得不依靠国内银矿产量苦苦支撑。虽然明代矿银的经营较之前代更为积极⑤,但由于人口的增加、商业的发展,以及自身资源的局限,中国自身银矿的储藏与开采、冶炼,已远远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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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按照传统观点,正统元年(1436)被看作是白银化的开端,标志性的事件是英岽“弛用银之禁”,而后“朝野率皆用银”(《明史》卷八一,《食货志五·钱钞》)。但是傅衣凌.万明等学者对大量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