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贤慢慢道:“人长大了,自然就要离开父母,便如小狐狸长大了,母亲立刻会翻脸,逼它自己独立生活一样。在那之前,母狐狸岂不爱小狐狸?在那赶走小狐狸的过程中,又岂能说不伤害感情?可是母亲为了儿女成长,不得不这样做。儿女为了能够日后能够生存,能够有自己的天地,更加不得不接受。将来,你不可能总跟你父亲生活在一起,真正伴随你一生的,大多数还是你的同龄人。小的时候和父亲生活在一起,需要父爱的支柱,可是长大之后和别人生活在一起,这些却未必再能成为支柱。你的确失去了许多,但那只是别人没有给予你的。如果你能够学会自己给予自己,自己去创造新的感情源泉来帮助自己平衡,那么你就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支柱了,也真正成长了。”
屈元眼中渐渐升起了希望的神采,似懂非懂地道:“我明白了。是不是便如我小时候,爹爹没办法喂饱我,所以我很饥饿,但我将来如果自己能种好多粮食来,我就可以自己喂饱自己?这样一来,我也就不会饿、不会遗憾了?”公孙贤听他比拟得颇有些不伦不类,不由得一笑,但想屈元无论拿什么作比喻,首先想到的总是怎样吃饱,显是小时候的饥饿恐惧始终没有从他脑中逝去,却又不由得为屈元难过。
公孙贤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道:“你能这样想,也自不容易。说实在话,太师父这些要你主动跟他们和好、主动去承受委屈的话,其实只能是给大人说的,也只应该要求大人做的。可是现在,太师父却对你说了,实在是难为了你。”屈元道:“太师父,我既已经离开了爹爹,就已经是个大人了。”
公孙贤看着他,见他似对前面的那些委屈和痛苦完全不惧,心头暗暗苦笑:“这等介蒂心结,通常都应是大人主动原谅小孩子的,我却要一个小孩子去主动示好,这是不是太难为了些?”但又想:“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对于他这根本没显赫家世的人,就更是如此。他在这扭曲父爱之下这么多年,不但没有自暴自弃,反而被磨成了少有的浑金璞玉,足见难得。现在他已在我面前,若不继续雕琢,使成大器,岂非终生遗憾、甚至是一种罪过?”
他想来想去,终于还是决定让屈元一试,当下道:“本来,太师父也曾经想过培养姬黑臀和魏颉的。但黑臀年纪已大,有些错过了时机。魏颉虽然还不错,但他一路上毕竟太顺,似乎没有什么天然的环境来磨练心志。若是强行模仿,一来难得其神髓,二来没有真实压力,无法长期坚持,只怕反而会弄巧成拙。另外,太师父虽然很是羡慕当年的孔任,可毕竟还是不太赞成老孔一家的做法,自然也就不愿意自己的门徒也这样。但是今天,你让为师见到了真实的希望,那熄灭了好久的想法,终于还是又起了来。说实在的,太师父忽然很想跟老孔比试一下,验证一下是我的办法好,还是他们的好。”
公孙贤顿了顿,忽然又道:“你师父近年来培养的都是泛泛之才,自然嫌你年纪太小不好教。可对我来说,却还有些遗憾你这么晚才被我发现。当年的孔任,从婚配、孕育、出生到培养,一切都是选的最好的。嘿嘿,虽然老夫一向不认为,什么都凑最好就一定是最好的,但说到底,其实私下里也还是羡慕得紧。要跟孔任相比,岂是那么容易的?但太师父现在所为你选的,其实只怕已比孔任所面临的还要艰难,因为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困难,而非故意模仿的。太师父自己也不知行不行,你只尽力去做就是。无论成与不成,太师父都很高兴的。若是实在坚持不住,便当早早跟太师父说,以免刺激过甚,反而堕入魔道。”
屈元点头道:“是。我……是不是现在就该回去,去跟师父和师兄们陪罪?”公孙贤见他面色甚是平和,已比自己预料的要好,当下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屈元转身而去,斜斜的身影在厅堂中拖过,更加显得稚嫩和无依无靠。
公孙贤的心忽然又收紧了:“我这样去要求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是不是有拔苗助长之嫌?他有这么多年父母之爱的缺失,早已有了人性上的缺陷。这人性上的缺失,难道就真的能够被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办法,彻底消弥掉么?他会不会反而因此而遭遇更大的危险?”他心念一动,几乎就要再把屈元召回来,不让屈元去试。但他犹豫了许久许久,直到屈元已完全消失于视线,终于还是没有叫其回来。
这一番长谈之后,屈元回到房边,太阳已是落山,众师兄们也大都回来了。跟往常一样,他一见众师兄便主动打招呼。那些师兄见到他,脸上都不知是什么表情,虽然也都是随口相迎,但在他走过之后,却又都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若在以往,这些私语声传入屈元耳中,他总会心头泛起悲哀和委屈的感觉。但经过公孙贤问他“敢不敢”之后,现在的他,对这些竟已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种几近可笑的感觉,全然不以为意。
他没有到自己房中,却先直往那陈老四陈师兄的房间,叩门道:“陈师兄,小弟来向你陪罪了。”那陈老四恰在屋中,但却象是犹犹豫豫不敢开门。屈元径直推门进去,却见陈老四满脸羞愤和防备之色。陈老四见他如此坦然,更是心慌,戒备道:“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