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过。偷眼窥睹窗棂,不甚分明,而香气芬馥,扑于鼻端。生之魂已迷,而骨已
软矣!急于袖中取出花笺小词,从窗隙中投入。诚恐舟人旁瞷,移步远远而立。
两只眼觑定窗棂,真个是目不转睛。
却说中舱那女子梳妆盥手刚毕,忽闻窗间簌簌之响,取而观之,解开方胜,
乃是小词一首。读罢,赞叹不已。仍折做方胜,藏于裙带上锦囊之中。明明晓得
趁船那秀才夜来闻筝而作,情词俱绝,心中十分欣慕。但内才如此,不知外才何
如?遂启半窗,舒头外望,见生凝然独立,如有所思。麟凤之姿,皎皎绝尘,虽
潘安、卫玠,无以过也!心下想道:“我生长贾家,耻为贩夫贩妇。若与此生得
偕伉俪,岂非至愿!”本欲再看一时,为舟中耳目甚近,只得掩窗。黄生亦退于
舱后,然思慕之念益切。时舟尚停泊未开,黄生假推上岸,屡从窗边往来。女闻
窗外履声,亦必启窗露面,四目相视,未免彼此送情,只是不能接语。正是:
彼此满怀心腹事,大家都在不言中。
到午后,韩翁有邻舟相识,拉上岸于酒家相款。舟人俱整理篷楫,为明早开
船之计。黄生注目窗棂,适此女推窗外望,见生,忽然退步,若含羞退避者。少
顷复以手招生,生喜出望外,移步近窗,女乃倚窗细语道:“夜勿先寝,妾有一
言。”黄生再欲叩之,女已掩窗而去矣。黄生大喜欲狂,恨不能一拳打落日头,
把孙行者的磕睡虫,遍派满船之人,等他呼呼睡去,独留他男女二人,叙一个心
满意足!正是:
无情不恨良宵短,有约偏嫌此日长!
至夜,韩翁扶醉而归,到船即睡。捱至更深,舟子俱已安息。微闻隔壁弹指
三声,黄生急整冠起视。时新月微明,轻风徐拂,女已开半户,向外而立。黄生
即于船舷上作揖,女于舱中答礼。生便欲跨足下舱,女不许,向生道:“慕君之
才,本欲与君吐露心腹,幸勿相逼!”黄生亦不敢造次,乃矬身坐于窗口。女问
生道:“君何方人氏?有妻室否?”黄生答道:“维扬秀才,家贫未娶。”女道:
“妾之母裴姓,亦维扬人也。吾父虽徽籍,浮家蜀中,向到维扬,聘吾母为侧室,
止生妾一人。十二岁吾母见背,今三年丧毕,吾父移妾归蜀耳!”黄生道:“既
如此,则我与小娘子同乡故旧,安得无情乎?幸述芳名,当铭胸臆。”女道:
“妾小字玉娥,幼时吾母教以读书识字,颇通文墨。昨承示佳词,逸思新美,君
真天下有心人也!愿得为伯鸾妇,效孟光举案齐眉,妾愿足矣!”黄生道:“小
娘子既有此心,我岂木石之比,誓当竭力图之。若不如愿,当终身不娶,以报高
情!”女道:“慕君才调,不羞自媒。异日富贵,勿令妾有白头之叹。”黄生道:
“卿家雅意,阳侯河伯,实闻此言,如有负心,天地不宥。但小娘子乃尊翁之爱
女,小生逆旅贫儒,即使通媒尊翁,未必肯从。异日舟去人离,相会不知何日?
不识小娘子有何奇策,使小生得遂盟言?”女道:“夜话已久,严父酒且醒矣,
难以尽言。此后三月,必到涪州。十月初三日,乃水神生日,吾父每出入,必往
祭赛,舟人尽行。君以是日能到舟次一会,当为决终身之策,幸勿负约,使妾望
穿两眸也!”黄生道:“既蒙良约,敢不趋赴!”言毕,舒手欲握女臂,忽闻韩
翁酒醒呼茶,女急掩窗。黄生逡巡就寝,忽忽如有所失。从此合眼便见此女,顷
刻不能忘情,此女亦不复启窗见生矣。
舟行月馀,方抵荆江,正值上水顺风,舟人欲赶程途,催生登岸。生虽徘徊
不忍,难以推托。将酒钱赠了舟子,别过韩翁,取包裹上岸,复伫立凝视中舱,
凄然欲泪。女亦微启窗棂,停眸相送。俄顷之间,扬帆而去,迅速如飞。黄生盼
望良久,不见了船,不觉堕泪。傍人问其缘故,黄生哽咽不能答一语。正是: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黄生呆立江岸,直至天晚,只得就店安歇。次早问了守帅府前,投了名刺,
刘公欣然接纳,叙起敬慕之意,随即开筵相待。黄生于席间思念玉娥,食不下咽。
刘公见其精神恍惚,疑有心事,再三问之。黄生含泪不言,但云:“中途有病未
痊。”刘公亦好言抚慰。至晚刘公亲自送入书馆,铺设极其华整。黄生心不在焉,
郁郁而已。
过了数日,黄生恐误玉娥之期,托言欲往邻郡访一故友,暂假出外,月馀即
返。刘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