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把膏药末药送来。家中娘子又请太医来调治,外修内补,不勾一月,平服如
旧。那些亲友,络绎不绝,到监中候问。狱卒人等,已得了银子,欢天喜地,繇
他们直进直出,并无拦阻。内中单有蔡贤是知县心腹,如飞禀知县主,魆地到监
点闸,搜出五六人来,却都是有名望的举人秀士,不好将他难为,教人送出狱门。
又把卢楠打上二十。四五个狱卒,一概重责。那狱卒们明知是蔡贤的缘故,咬牙
切齿!因是县主得用之人,谁敢与他计较。那卢楠平日受用的高堂大厦,锦衣玉
食,眼内见的是竹木花卉,耳中闻的是笙箫细乐;到了晚间,娇姬美妾,倚翠偎
红,似神仙般散诞的人。如今坐于狱中,住的却是钻头不进半塌不倒的房子;眼
前见的无非死犯重囚,言事嘈杂,面目凶顽,分明一班妖魔色怪;耳中闻的不过
是脚鐐手扭铁链之声;到了晚间,提铃喝号,击柝鸣锣,唱那歌儿,何等凄惨!
他虽是豪迈之人,见了这般景像,也未免睹物伤情。恨不得胁下顷刻生出两个翅
膀来,飞出狱中。又恨不得提把板斧,劈开狱门,连众犯也都放走。一念转着受
辱光景,毛发倒竖,恨道:“我卢楠做了一世好汉,却送在这个恶贼手里!如今
陷于此间,怎能勾出头日子。总然挣得出去,亦有何颜面见人!要这性命何用?
不如寻个自尽,到得干净!”又想道:“不可!不可!昔日成汤文王,有夏台羑
里之囚;孙膑、马迁有刖足腐刑之辱。这几个都是圣贤,尚忍辱待时,我卢楠岂
可短见!”却又想道:“我卢楠相知满天下,身列缙绅者也不少,难道急难中就
坐观成败?还是他们不晓得我受此奇冤?须索写书去通知,教他们到上司处挽回。”
遂写起若干书启,差家人分头投递那些相知。也有见任,也有林下,见了书札,
无不骇然;也有直达汪知县,要他宽罪的;也有托上司开招的。那些上司官,一
来也晓得卢楠是当今才子,有心开释,都把招详驳下县里。回书中又露个题目,
教卢楠家属前去告状,转批别衙门开招出罪。卢楠得了此信,心中暗喜,却教家
人往各上司诉冤,果然都批发本府理刑勘问。理刑官先已有人致意。不在话下。
却说汪知县几日间连接数十封书札,都是与卢楠求解的。正在踌躇,忽见各
上司招详,又都驳转。过了几日,理刑厅又行牌到县,吊卷提人。已明知上司有
开招放他之意,心下老大惊惧,想道:“这厮果然神通广大,身子坐在狱中,怎
么各处关节已是布置到了?若此番脱漏出去,如何饶得我过!一不做,二不休,
若不斩草除根,恐有后患。”当晚差谭遵下狱,教狱卒蔡贤拿卢楠到隐僻之处,
遍身鞭朴,打勾半死,推倒在地,缚了手足,把土囊压住口鼻。那消一个时辰,
呜呼哀哉!可怜满腹文章,到此冤沉狱底。正是:
英雄常抱千年恨,风木寒烟空断魂。
话分两头。却说濬县有个巡捕县丞,姓董,名绅,贡士出身,任事强干,用
法平恕,见汪知县将卢楠屈陷大辟,十分不平。只因官卑职小,不好开口。每下
狱查点,便与卢楠谈论,两下遂成相知。那晚恰好也进监巡视,不见了卢楠。问
众狱卒时,都不肯说。恼动性子,一片声喝打,方才低低说:“大爷差谭令史来
讨气绝,已拿向后边去了。”董县丞大惊道:“大爷乃一县父母,那有此事?必
是你们这些奴才,索诈不遂,故此谋他性命!快引我去寻来!”众狱卒不敢违逆,
直引至后边一条夹道中。劈面撞着谭遵、蔡贤,喝教拿住。上前观看,只见卢楠
仰在地上,手足尽皆绑缚,面上压个土囊。董县丞叫左右提起土囊,高声叫唤,
也是卢楠命不该死,渐渐苏醒。与他解去绳索,扶至房中,寻些热汤吃了,方能
说话。乃将谭遵指挥蔡贤打骂谋害情繇说出。董县丞安慰一番,教人伏事他睡下。
然后带谭遵,二人到于厅上。思想这事虽然是县主之意,料今败露,也不敢承认;
欲要拷问谭遵,又想他是县主心腹,只道我不存体面,反不为美。单唤过蔡贤,
要他招承与谭遵索诈不遂,同谋卢楠性命。那蔡贤初时只推县主所遣,不肯招承。
董县丞大怒,喝教夹起来。那众狱卒因蔡贤向日报县主来闸监,打了板子,心中
怀恨,寻过一副极短极紧的夹棍,才套上去,就喊叫起来,连称:“愿招!”董
县丞即便教住了。众狱卒恨着前日的毒气,只做不听见,倒务命收紧,夹得蔡贤
叫爹叫娘,连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