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饵香得酷烈,恰似钻入鼻孔里的一般,肚中又饥,怎么再忍得住!想道:
“我是个人身,好不多重,这些些钓钩怎么便钓得我起?便被他钓了去,我是县
里三衙,他是渔户赵干,岂不认得?自然送我归县,却不是落得吃了他的?”方
才把口就饵上一合,还不曾吞下肚子,早被赵干一掣,掣将去了。这便叫做眼里
识得破,肚里忍不过。那赵干钩得一个三尺来长金色鲤鱼,举手加额,叫道:
“造化!造化!我再钓得这等几个,便有本钱好结网了。”少府连声叫道:“赵
干!你是我县里渔户,快送我回县去!”那赵干只是不应,竟把一根草索贯了鱼
鳃,放在舱里。只见他妻子说道:“县里不时差人取鱼。我想这等一个大鱼,若
被县里一个公差看见,取了去,领得多少官价?不如藏在芦苇之中,等贩子投来,
私自卖他,也多赚几文钱用。”赵干说道:“有理!”便把这鱼拿去藏在芦苇中,
把一领破蓑衣遮盖。回来对妻子说:“若多卖得几个钱时,拚得沽酒来与你醉饮。
今夜再发利市,安知明日不钓了两个?”
那赵干藏鱼回船,还不多时候,只见县里一个公差叫做张弼,来唤赵干道:
“裴五爷要个极大的鱼做鲊吃。今早直到沱江边来唤你,你却又移到这个所在,
教我团团寻遍,走得个汗流气喘。快些拣一尾大的,同我送去!”赵干道:“有
累上下走着屈路了。不是我要移到这里,只为前日弄没了网,无钱去买,没奈何,
只得权到此钓几尾去做本钱。却又没个大鱼上钓,止有小鱼三四斤在这里,要便
拿了去。”张弼道:“裴五爷分付要大鱼,小的如何去回话?”扑的跳下船,揭
开舱板一看,果然通是小的。欲要把去权时答应,又想道:“这般宽阔去处,难
道没个大鱼?一定这厮奸诈,藏在那里。”即便上岸各处搜看,却又不见。次后
寻到芦苇中,只见一件破蓑衣掀上掀下的乱动。张弼料道必是鱼在底下,急走上
前,揭起看时,却是一个三尺来长的金色鲤鱼。赵干夫妻望见,口里只叫得苦。
张弼不管三七廿一,提了那鱼便走,回头向赵干说道:“你哄得我好!待禀了裴
五爷,着实打你这厮。”少府大声叫道:“张弼!张弼!你也须认得我。我偶然
游到东潭,变鱼耍子,你怎么见我不叩头,到提着我走?”张弼全然不理,只是
提了鱼,一直奔回县去。赵干也随后跟来。那张弼一路走,少府也一路骂。提到
城门口,只见一个把门的军,叫做胡健,对张弼说道:“好个大鱼!只是裴五爷
请各位爷饮宴,专等鱼来做鲊吃,道你去了许久不到,又飞出签来叫你,你可也
走紧些!”少府抬头一看,正前日出来的那一座南门,叫做迎薰门,便叫把门军
道:“胡健!胡健!前日出城时节,曾分付你道:我自私行出去的,不要禀知各
位爷,也不要差人迎接。难道我出城不上一月,你就不记得了?如今正该去禀知
各位爷,差人迎接才是,怎么把我不放在眼里,这等无状!”岂知把门军胡健也
不听见,却与张弼一般。那张弼一径的提了鱼,进了县门。薛少府还叫骂不止。
只见司户吏与刑曹吏,两个东西相向在大门内下棋。那司户吏道:“好怕人子!
这等大鱼,可有十多斤重?”那刑曹吏道:“好一个活泼泼的金色鲤鱼,只该放
在后堂绿漪池里养他看耍子,怎么就舍得做鲊吃了?”少府大叫道:“你两个吏,
终日在堂上伏事我的,便是我变了鱼,也该认得,怎么见了我都不站起来,也不
去报与各位爷知道?”那两个吏依旧在那里下棋,只不听见。少府想道:“俗谚
有云:‘不怕官,只怕管。’岂是我管你不着,一些儿不怕我?莫不是我出城这
几日,我的官被勾了?纵使勾了官,我不曾离任,到底也还管得他着。且待我见
同僚时,把这起奴才从头告诉,教他一个个打得皮开肉绽!”看官们牢记下这个
话头,待下回表白。
且说顾夫人谨守薛少府的尸骸,不觉过了二十多日,只见肌肉如故,并不损
坏。把手去摸着心头,觉得比前更暖些,渐渐的上至喉咙,下至肚脐,都不甚冷
了。想起道人李八百的说话,果然有些灵验。因此在他顶上刺出鲜血来,写成一
疏,请了几个有名的道士,在青城山老君庙里建醮,祈求仙方,保护少府回生。
许下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的愿心。宣疏之日,三位同僚与通县吏民,无不焚香代
祷,如当日一般。我想古语有云:吉人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