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好善之人,见他说得苦楚,
心下十分可怜。初时到有送他回去之念,忽地想起镇江到此乃是逆水,怎么反淌
了上来!“莫非此子后来有些好处,暗中自有鬼神护佑么?我今尚无子嗣,何不
留他回去,做个螟蛉之子,却不是好!”乃哄他道:“我是河南褚卫,贩布回去。
这里离镇江已远,有一千馀里,怎能送你回去?况昨夜谋你的必是对头,差来心
腹,故此下这样毒手。今若依旧回家,必然又寻别事害你。我今又无儿子,若不
弃嫌,认做父子,随我归家去。明年带你下来,访出昨夜之人,然后去告理,救
你父亲,可不好么?”文秀虽然记挂父母,到此无可奈何,只得依允。就拜褚卫
为父,改名褚嗣茂,带上河南,不题。
且说张廷秀被杨洪捆入水中,自分必死,不想半沉半浮,被大浪直涌到一个
沙洲边芦苇之旁。到了天明,只见船只甚多,俱在江中往来,叫喊不闻。至午后,
有一只船旁洲而来,廷秀连喊:“救命!”那船拢到洲边,捞上船去,割断绳索,
放将起来,且喜得毫无伤损。廷秀举目看船中时,却是两个中年汉子,十来个小
厮,约莫俱有十六七岁。你道是何等样人?原来是浙江绍兴府孙尚书府中戏子。
那两个中年人,一个是师父潘忠,一个是管箱的家人,领着行头往南京去做戏,
在此经过,恰好救了廷秀。取几件干衣与他换了,问其缘故。廷秀把父亲被害,
要到按院伸冤,被船上谋害之事,哭诉一遍。又道:“多蒙救了性命,若得送我
回家,定然厚报!”那潘忠因班中装生的哑了喉咙,正要寻个顶替,见廷秀人物
标致,声音响亮,却又年纪相彷,心下暗喜道:“若教此人起来,到好个生脚。”
心下怀了这个私念,就是顺路往苏州去,谅道也还不肯放他转身,莫说如今却是
逆路。当下潘忠道:“我们乃绍兴孙尚书府中子弟,到南京去做生意,那有工夫
拗转去,送你回家?我如今到京已近,不如随我们去住下,慢慢觅便人带你归家。
你若不肯时,我们也不管闲帐,原送你到沙洲上,等候别个便船带回去罢!”廷
秀听得说出这话,连忙道:“既然不是顺路,情愿随列位到京。”潘忠道:“这
便使得。”廷秀自己虽然得了性命,却又想着兄弟,必定死了,不住流泪。那日
乃是顺风,晚间便到南京。
次早入城,寻寓所安下。那孙府戏子,原是有名的,一到京中,便有人叫去
扮演,廷秀也随着行走。过了数日,潘忠对廷秀道:“众人在此做生意,各要趁
钱回去养家的,谁个肯白白养你!总然有便带你回家,那盘费从何而来?不如暂
学些本事,吃些活饭,那时回去,却也容易。”廷秀思量:“亏他们救了性命,
空手坐食,心上已是过意不去。”又听了潘忠这班说话,愈觉羞惭,暗道:“我
只指望图个出身的日子,显祖扬宗,那知霹空降下这场没影奇祸,弄得家破人亡,
父南子北,流落如此。若学了这等下贱之事,这有甚么长俊。如不依他,定难存
住。”却又想道:“昔日箕子为奴,伍员乞食,他们都是大豪杰,在患难之际,
也只得从权应变。我今日到此地位,也顾不得羞耻了。且暂度几日,再做区处。”
遂应承了潘忠,就学个生脚。他资性本来聪慧,教来曲子,那消几遍,却就会了,
不勾数日,便能登场。扮来的戏,出人意表,贤愚共赏,无一日空闲。在京半年
有馀,积趱了些银两。想道:“如今盘缠已有,好回家了。”谁想潘忠先揣知其
意,悄悄溜过了他的银子。廷秀依旧一双空手,不能归去。潘忠还恐他私下去了,
行坐不离。廷秀脱身不得,只得住下。这叫做: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话分两头。却说陈氏自从打发儿子去后,只愁年幼,上司衙门利害,恐怕言
语中差错,再不想到有人谋害。已到十日之外,风吹草动,也认做儿子回来,急
出门观看。渐渐过了半月二十日,一发专坐在门首盼望。那时还道按院未曾到任,
在彼等候。后来闻得按院镇江行事已完,又按临别处。得了这个消息,急得如煎
盘上蚂蚁,没奔一头处。急到监中对丈夫说知,央人遍贴招帖,四处寻访,并无
踪迹,正不知何处去了。夫妻痛哭懊悔道:“早知如此,不教他去也罢!如今冤
屈未伸,到先送了两个孩儿,后来倚靠谁人?”转思转痛,愈想愈悲。初时还痴
心妄想有归家日子,过了年馀,不见回来,料想已是死了。招魂设祭,日夜啼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