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水灌浇,刈草锄垦,也不与人搭话。从清晨直至黄昏,
略不少息。或遇凄风楚雨之时,思想父亲,吞声痛泣。欲要往坟上叩个头儿,又
守着规矩,不敢出门。想起妹子,闻说就嫁在左近,却不知是那家。意欲见他一
面,又想:“今日落于人后,何颜去见妹子。总不嫌我,倘被妹夫父母兄弟奚落,
却不自取其辱!”索性把这念头休了。
且说张孝基日日差人察听,见如此勤谨,万分欢喜。又教人私下试他,说:
“小乙哥,你何苦日夜这般劳碌?偷些工夫同我到街坊上顽耍顽耍,请你吃三杯,
可好么?”过迁大怒道:“你这人自己怠惰,已是不该,却又来引诱我为非!下
次如此,定然禀知官人。”一日,张孝基自来查点,假意寻他事过,高声叱詈要
打。过迁伏在地上,说道:“是小人有罪,正该责罚!”张孝基恨了几声,乃道:
“姑恕你初次,且不计较。倘若再犯,定然不饶!”过迁顿首唯唯。自此之后,
愈加奋励。约莫半年,并无倦怠之意,足迹不敢跨出园门。
张孝基见他悔过之念已坚,一日,教人拿着一套衣服并巾帻鞋袜之类,来到
园上,对过迁道:“我看你作事勤谨,甚是可用。如今解库少个人相帮,你到去
得。可戴了巾帻,随我同去。”过迁道:“小人得蒙收留灌园,已出望外,岂敢
复望解库中使令?”张孝基道:“不必推辞,但得用心支理,便是你的好处了。”
过迁即便裹起巾帻,整顿衣裳,此时模样,比前更是不同。随孝基至堂中,作别
张太公出门。路上无颜见人,低着头而走。不一时,望见自家门首,心中伤感,
暗自掉下泪来。到得门口,只见旧日家人都叉手拱立两边,让张孝基进门。过迁
想道:“我家这些人,如何都归在他家?想是随屋卖的了。”却也不敢呼唤,只
低着头而走。众家人随后也跟进来。到了堂中,便立住脚不行,见桌椅家伙之类,
俱是自家故物,愈加凄惨。张孝基道:“你随我来,教你见一个人。”过迁正不
知见那个,只得又随着而走。却从堂后转向左边,过迁认得这径道乃他家旧时往
家庙去之路。渐渐至近,孝基指着堂中道:“有人在里边,你进去认一认!”过
迁急忙走去,抬头看见父亲形影,翻身拜倒在地,哭道:“不肖子流落卑污,玷
辱家门,生不能侍奉汤药,死不能送骨入土,忤逆不道,粉骨难赎!”以头叩地,
血被于面。正哭间,只听得背后有人哭来,叫道:“哥哥!你一去不回,全不把
爹爹为念!”过迁举眼见是妹子,一把扯住道:“妹子!只道今生已无再见之期,
不料复得与你相会!”哥妹二人,相持大哭。昔年流落实堪伤,今日相逢转断肠。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哥妹哭了一回,过迁向张孝基拜谢道:“若非妹丈救我性命,必作异乡之鬼
矣!大恩大德,将何补报!”张孝基扶起道:“自家骨肉,何出此言!但得老舅
改过自新,以慰岳丈在天之灵,胜似报我也!”过迁泣谢道:“不肖谨守妹丈向
日约束,倘有不到处,一依前番责罚!”张孝基笑道:“前者老舅不知详细,故
用权宜之策。今已明白,岂有是理!但须自戒可也。”当下张孝基唤众家人来,
拜见已毕,回至房中。淑女整治酒肴款待。过迁乃问:“你的大嫂嫁了何人?”
淑女道:“哥哥,你怎说这话?却不枉杀了人!当日爹爹病重,主张教嫂嫂转嫁,
嫂嫂立志不从!”乃把前事细说一遍。又道:“如今见守在家,怎么说他嫁人?”
过迁见说妻子贞节,又不觉泪下,乃道:“我那里晓得?都是朱信之言。”张孝
基道:“此乃一时哄你的话。待过几时,同你去见令岳,迎大嫂来家。”过迁道:
“这个我也不想矣,但要到爹爹墓上走遭。”张孝基道:“这事容易。”到次早,
备办祭礼,同到墓上。过迁哭拜道:“不肖子违背爹爹,罪该万死!今愿改行自
新,以赎前非,望乞阴灵洞鉴!”祝罢,又哭。张孝基劝住了,回到家里,把解
库中银钱点明,付与过迁掌管。那过迁虽管了解库,一照灌园时早起晏眠,不辞
辛苦。出入银两,公平谨慎。往来的人,无不欢喜。将张孝基夫妻恭敬犹如父母,
倘有疑难之事,便来请问。终日住在店中,毫无昔日之态。此时亲戚尽晓得他已
回家,俱来相探。彼此只作个揖,未敢深谈。过了两三个月,张孝基还恐他心活,
又令人来试他说:“小官人,你平昔好顽,没银时还各处抵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