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在屏风后,
不知怎地气倒在地。”慌得妈妈一步一跌,走向前来,看那女孩儿,倒在地下:
未知性命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从来四肢百病,惟气最重。原来女孩儿在屏风后听得作爷的骂娘,不肯教他
嫁范二郎,一口气塞上来,气倒在地。妈妈慌忙来救,被周大郎扌牵住,不得他
救。骂道:“打脊贼娘!辱门败户的小贱人,死便教他死,救他则甚?”迎儿见
妈妈被周大郎扌牵住,自去向前,却被大郎一个漏风掌打在一壁厢。即时气倒妈
妈,迎儿向前救得妈妈苏醒,妈妈大哭起来。邻舍听得周妈妈哭,都走来看。张
嫂、鲍嫂、毛嫂、刁嫂,挤上一屋子。原来周大郎平昔为人不近道理,这妈妈甚
是和气,邻舍都喜他。周大郎看见多人,便道:“家间私事,不必相劝!”邻舍
见如此说,都归去了。妈妈看女儿时,四肢冰冷,妈妈抱着女儿哭。本是不死,
因没人救,却死了。周妈妈骂周大郎:“你直恁地毒害!想必你不舍得三五千贯
房奁,故意把我女儿坏了性命!”周大郎听得,大怒道:“你道我不舍得三五千
贯房奁,这等奚落我!”周大郎走将出去。周妈妈如何不烦恼?一个观音也似女
儿,又伶俐,又好针线,诸般都好,如何教他不烦恼!离不得周大郎买具棺木,
八个人抬来,周妈妈见棺材进门,哭得好苦!周大郎看着妈妈道:“你道我割舍
不得三五千贯房奁,你那女儿房里,但有的细软,都搬在棺材里。”只就当时,
叫仵作人等入了殓,即时使人吩咐管坟园张一郎、兄弟二郎:“你两个便与我砌
坑子。”吩咐了毕,话休絮烦。功德水陆也不做,停留也不停留,只就来日便出
丧。周妈妈教留几日,那里拗得过来。早出了丧,埋葬已了,各人自归。可怜三
尺无情土,盖却多情年少人。
话分两头。且说当日一个后生的,年三十馀岁,姓朱,名真,是个暗行人。
日常惯与仵作约做帮手,也会与人打坑子。那女孩儿入殓及砌坑,都用着他。这
日葬了女儿回来,对着娘道:“一天好事投奔我,我来日就富贵了。”娘道:
“我儿有甚好事?”那后生道:“好笑,今日曹门里周大郎女儿死了,夫妻两个
争竞道:‘女孩儿是爷气死了。’斗别气,约莫有三五千贯房奁,都安在棺材里。
有恁的富贵,如何不去取之?”那作娘的道:“这个事却不是耍的事。又不是八
棒十三的罪过,又兼你爷有样子。二十年前时,你爷去掘一家坟园,揭开棺材盖,
尸首觑着你爷笑起来。你爷吃了那一惊,归来过得四五日,你爷便死了。孩儿切
不可去,不是耍的事!”朱真道:“娘,你不得劝我。”去床底下拖出一件物事
来,把与娘看。娘道:“休把出去罢!原先你爷曾把出去,使得一番便休了。”
朱真道:“各人命运不同。我今年算了几次命,都说我该发财,你不要阻当我。”
你道拖出的是甚物事?原来是一个皮袋,里面盛着些挑刀斧头,一个皮灯盏,和
那盛油的罐儿,又有一领蓑衣。娘都看了,道:“这蓑衣要他做甚?”朱真道:
“半夜使得着。”当日是十一月中旬,却恨雪下得大。那厮将蓑衣穿起,却又带
一片,是十来条竹皮编成的一行,带在蓑衣后面。原来雪里有脚迹,走一步,后
面竹片扒得平,不见脚迹。当晚约莫也是二更左侧,吩咐娘道:“我回来时,敲
门响,你便开门。”虽则京城热闹,城外空阔去处,依然冷静。况且二更时分,
雪又下得大,兀谁出来。
朱真离了家,回身看后面时,没有脚迹。迤逦到周大郎坟边,到萧墙矮处,
把脚跨过去。你道好巧,原来管坟的养只狗子。那狗子见个生人跳过墙来,从草
窠里爬出来便叫。朱真日间备下一个油糕,里面藏了些药在内,见狗子来叫,便
将油糕丢将去。那狗子见丢甚物过来,闻一闻,见香便吃了,只叫得一声,狗子
倒了。朱真却走近坟边。那看坟的张二郎叫道:“哥哥,狗子叫得一声,便不叫
了,却不作怪!莫不有甚做不是的在这里?起去看一看。”哥哥道:“那做不是
的来偷我甚么?”兄弟道:“却才狗子大叫一声便不叫了,莫不有贼?你不起去,
我自起去看一看。”那兄弟爬起来,披了衣服,执着枪在手里,出门来看。朱真
听得有人声,悄悄地把蓑衣解下,捉脚步走到一株杨柳树边。那树好大,遮得正
好。却把斗笠掩着身子和腰,蹭在地下,蓑衣也放在一边。望见里面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