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已自过分。此恩料今生不能补报,来生定有相会之日。”朱氏道:“官人怎说这
伤心话儿?夫妻之间,说甚补报?”两个你对我答,足足的说了半夜方睡。正是:
夫妻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次日,陈小官人又与父母叙了许多说话,这都是办了个死字,骨肉之情,难
割难舍的意思。看看至晚,陈小官人对朱氏说:“我要酒吃。”朱氏道:“你闲
常怕发痒,不吃酒。今日如何要吃?”陈小官人道:“我今日心上有些不爽快,
想酒,你与我热些烫一壶来。”朱氏为他夜来言语不祥,心中虽然疑惑,却不想
到那话儿。当下问了婆婆讨了一壶上好酽酒,烫得滚热,取了一个小小杯儿,两
碟小菜,都放在卓上。陈小官人道:“不用小杯,就是茶瓯吃一两瓯,到也爽利。”
朱氏取了茶瓯,守着要斟。陈小官人道:“慢着,待我自斟。我不喜小菜,有果
子讨些下酒。”把这句话遣开了朱氏,揭开了壶盖,取出包内砒礵,向壶中一
倾,忙斟而饮。朱氏走了几步,放心不下,回头一看,见丈夫手慌脚乱,做张做
智,老大疑惑,恐怕有些跷蹊。慌忙转来,已自呷了一碗,又斟上第二碗。朱氏
见酒色不佳,按住了瓯子,不容丈夫上口。陈小官人道:“实对你说,这酒内下
了砒礵。我主意要自尽,免得累你受苦。如今已吃下一瓯,必然无救。索性得
我尽醉而死,省得费了工夫。”说罢,又夺了第二碗吃了。朱氏道:“奴家有言
在前,与你同生同死。既然官人服毒,奴家义不独生。”遂夺酒壶在手,骨都都
吃个罄尽。此时陈小官人腹中作耗,也顾不得浑家之事。须臾之间,两个做一对
儿跌倒。时人有诗叹此事云:病中只道欢娱受,死后方知情义深。相爱相怜相殉
死,千金难买两同心。
却说张氏见儿子要吃酒,妆了一碟巧糖,自己送来。在房门外,便听得服毒
二字,吃了一惊,三步做两步走。只见两口儿都倒在地下,情知古怪,着了个忙,
叫起屈来。陈青走到,见酒壶里面还剩有砒礵。平昔晓得一个单方,凡服砒
礵者,将活羊杀了,取生血灌之,可活。也是二人命中有救,恰好左邻是个卖
羊的屠户,连忙唤他杀羊取血。此时朱世远夫妻都到了。陈青夫妇自灌儿子,朱
世远夫妇自灌女儿。两个亏得灌下羊血,登时呕吐,方才苏醒。馀毒在腹中,兀
自皮肤迸裂,流血不已。调理月馀,方才饮食如故。有这等异事!朱小娘子自不
必说,那陈小官人害了十年癞症,请了若干名医,用药全无功效。今日服了毒酒,
不意中,正合了以毒攻毒这句医书,皮肤内迸出了许多恶血,毒气泄尽,连癞疮
渐渐好了。比及将息平安,疮痂脱尽,依旧头光面滑,肌细肤荣。走到人前,连
自己爹娘都认不得。分明是脱皮换骨,再投了一个人身。此乃是个义夫节妇一片
心肠,感动天地,所以毒而不毒,死而不死,因祸得福,破泣为笑。城隍庙签诗
所谓“云开终见日,福寿自天成”,果有验矣。陈多寿夫妇俱往城隍庙烧香拜谢,
朱氏将所聘银钗布施作供。王三老闻知此事,率了三邻四舍,提壶挈盒,都来庆
贺,吃了好几日喜酒。
陈多寿是年二十四岁,重新读书,温习经史。到三十三岁登科,三十四岁及
第。灵先生说他十年必死之运,谁知一生好事,偏在这几年之中。从来命之理微,
常人岂能参透?言祸言福,未可尽信也。
再说陈青和朱世远从此亲情愈高,又下了几年象棋,寿并八十馀而终。陈多
寿官至佥宪,朱氏多福,恩爱无比。生下一双儿女,尽老百年,至今子孙繁盛。
这回书唤作《生死夫妻》。诗曰:
从来美眷说朱陈,一局棋枰缔好姻。只为二人多节义,死生不解赖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