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皮箱内有许多东西,到有个咈然之色。你道却是为何?
世间只有鸨儿的狠,做小娘的设法些东西,都送到他手里,才是快活。也有做些
私房在箱笼内,鸨儿晓得些风声,专等女儿出门,捵开锁钥,翻箱倒笼取个罄
空。只为美娘盛名之下,相交都是大头儿,替做娘的挣得钱钞,又且性格有些古
怪,等闲不敢触犯。故此卧房里面,鸨儿的脚也不搠进去,谁知他如此有钱!刘
四妈见九妈颜色不善,便猜着了,连忙道:“九阿姐,你休得三心两意。这些东
西,就是侄女自家积下的,也不是你本分之钱。他若肯花费时,也花费了;或是
他不长进,把来津贴了得意的孤老,你也那里知道!这还是他做家的好处。况且
小娘自己手中没有钱钞,临到从良之际,难道赤身赶他出门?少不得头上脚下都
要收拾得光鲜,等他好去别人家做人。如今他自家拿得出这些东西,料然一丝一
线不费你的心。这一主银子,是你完完全全鳖在腰胯里的。他就赎身出去,怕不
是你女儿!倘然他挣得好时,时朝月节,怕他不来孝顺你?就是嫁了人时,他又
没有亲爹亲娘,你也还去做得着他的外婆,受用处正有哩!”只这一套话,说得
王九妈心中爽然,当下应允。刘四妈就去搬出银子,一封封兑过,交付与九妈,
又把这些金珠宝玉,逐件指物作价,对九妈说道:“这都是做妹子的故意估下他
些价钱,若换与人,还便宜得几十两银子。”王九妈虽同是个鸨儿,到是个老实
头儿,凭刘四妈说话,无有不纳。
刘四妈见王九妈收了这主东西,便叫亡八写了婚书,交付与美儿。美儿道:
“趁姨娘在此,奴家就拜别了爹妈出门,借姨娘家住一两日,择吉从良,未知姨
娘允否?”刘四妈得了美娘许多谢礼,生怕九妈翻悔,巴不得美娘出了他门,完
成一事,说道:“正该如此!”当下美娘收拾了房中自己的梳台、拜匣、皮箱、
铺盖之类,但是鸨儿家中之物,一毫不动。收拾已完,随着四妈出房,拜别了假
爹假妈,和那姨娘行中,都相叫了。王九妈一般哭了几声。美娘唤人挑了行李,
欣然上轿,同刘四妈到刘家去。四妈出一间幽静的好房,顿下美娘行李。众小娘
都来与美娘叫喜。是晚,朱重差莘善到刘四妈家讨信,已知美娘赎身出来。择了
吉日,笙箫鼓乐娶亲。刘四妈就做大媒送亲,朱重与花魁娘子花烛洞房,欢喜无
限!虽然旧事风流,不减新婚佳趣。
次日,莘善老夫妇请新人相见,各各相认,吃了一惊。问起根由,至亲三口,
抱头而哭。朱重方才认得是丈人、丈母,请他上坐,夫妻二人,重新拜见。亲邻
闻知,无不骇然。是日,整备筵席,庆贺两重之喜,饮酒尽欢而散。三朝之后,
美娘教丈夫备下几副厚礼,分送旧相知各宅,以酬其寄顿箱笼之恩,并报他从良
信息,此是美娘有始有终处。王九妈、刘四妈家,各有礼物相送,无不感激。满
月之后,美娘将箱笼打开,内中都是黄白之资,吴绫、蜀锦,何止百计,共有三
千馀金,都将匙钥交付丈夫,慢慢的买房置产,整顿家当。油铺生理,都是丈人
莘公管理。不上一年,把家业挣得花锦般相似,驱奴使婢,甚有气象。
朱重感谢天地神明保佑之德,发心于各寺庙喜舍合殿香烛一套,供琉璃灯油
三个月,斋戒沐浴,亲往拈香礼拜。先从昭庆寺起,其他灵隐、法相、净慈、天
竺等寺,以次而行。就中单说天竺寺,是观音大士的香火,有上天竺、中天竺、
下天竺,三处香火俱盛,却是山路,不通舟楫。朱重叫从人挑了一担香烛,三担
清油,自己乘轿而往。先到上天竺来,寺僧迎接上殿。老香火秦公点烛添香。此
时朱重居移气,养移体,仪容魁岸,非复幼时面目,秦公那里认得他是儿子。只
因油桶上有个大大的秦字,又有汴梁二字,心中甚以为奇。也是天然凑巧,刚刚
到上天竺,偏用着这两只油桶。朱重拈香已毕,秦公托出茶盘,主僧奉茶。秦公
问道:“不敢动问施主,这油桶上为何有此三字?”朱重听得问声,带着汴梁人
的土音,忙问道:“老香火,你问他怎么?莫非也是汴梁人么?”泰公道:“正
是。”朱重道:“你姓甚名谁?为何在此出家?共有几年了?”秦公把自己姓名、
乡里,细细告诉:“某年上避兵来此,因无活计,将十三岁的儿子秦重,过继与
朱家,如今有八年之远。一向为年老多病,不曾下山问得信息。”朱重一把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