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见是袭人,欠身让坐。袭人也连忙迎上来问:“姑娘这
几天身子可大好了?”黛玉道:“那里能够,不过略硬朗些。你在家里做什么呢?”
袭人道:“如今宝二爷上了学,房中一点事儿没有,因此来瞧瞧姑娘,说说话儿。”
说着,紫鹃拿茶来。袭人忙站起来道:“妹妹坐着罢。”因又笑道:“我前儿听
见秋纹说,妹妹背地里说我们什么来着。”紫鹃也笑道:“姐姐信他的话!我说
宝二爷上了学,宝姑娘又隔断了,连香菱也不过来,自然是闷的。”袭人道:
“你还提香菱呢,这才苦呢,撞着这位太岁奶奶,难为他怎么过!”把手伸着两
个指头道:“说起来,比他还利害,连外头的脸面都不顾了。”黛玉接着道:
“他也够受了,尤二姑娘怎么死了。”袭人道:“可不是。想来都是一个人,不
过名分里头差些,何苦这样毒?外面名声也不好听。”黛玉从不闻袭人背地里说
人,今听此话有因,便说道:“这也难说。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
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袭人道:“做了旁边人,心里先怯了,那里倒敢去欺负人
呢。”
说着,只见一个婆子在院里问道:“这里是林姑娘的屋子么?”那位姐姐在
这里呢?”雪雁出来一看,模模糊糊认得是薛姨妈那边的人,便问道:“作什么?”
婆子道:“我们姑娘打发来给这里林姑娘送东西的。”雪雁道:“略等等儿。”
雪雁进来回了黛玉,黛玉便叫领他进来。那婆子进来请了安,且不说送什么,只
是觑着眼瞧黛玉,看的黛玉脸上倒不好意思起来,因问道:“宝姑娘叫你来送什
么?”婆子方笑着回道:“我们姑娘叫给姑娘送了一瓶儿蜜饯荔枝来。”回头又
瞧见袭人,便问道:“这位姑娘不是宝二爷屋里的花姑娘么?”袭人笑道:“妈
妈怎么认得我?”婆子笑道:“我们只在太太屋里看屋子,不大跟太太姑娘出门,
所以姑娘们都不大认得。姑娘们碰着到我们那边去,我们都模糊记得。”说着,
将一个瓶儿递给雪雁,又回头看看黛玉,因笑着向袭人道:“怨不得我们太太说
这林姑娘和你们宝二爷是一对儿,原来真是天仙似的。”袭人见他说话造次,连
忙岔道:“妈妈,你乏了,坐坐吃茶罢。”那婆子笑嘻嘻的道:“我们那里忙呢,
都张罗琴姑娘的事呢。姑娘还有两瓶荔枝,叫给宝二爷送去。”说着,颤颤巍巍
告辞出去。黛玉虽恼这婆子方才冒撞,但因是宝钗使来的,也不好怎么样他。等
他出了屋门,才说一声道:“给你们姑娘道费心。”那老婆子还只管嘴里咕咕哝
哝的说:“这样好模样儿,除了宝玉,什么人擎受的起。”黛玉只装没听见。袭
人笑道:“怎么人到了老来,就是混说白道的,叫人听着又生气,又好笑。”一
时雪雁拿过瓶子来与黛玉看。黛玉道:“我懒待吃,拿了搁起去罢。”又说了一
回话,袭人才去了。
一时晚妆将卸,黛玉进了套间,猛抬头看见了荔枝瓶,不禁想起日间老婆子
的一番混话,甚是刺心。当此黄昏人静,千愁万绪,堆上心来。想起自己身上不
牢,年纪又大了。看宝玉的光景,心里虽没别人,但是老太太舅母又不见有半点
意思。深恨父母在时,何不早定了这头婚姻。又转念一想道:“倘若父母在时,
别处定了婚姻,怎能够似宝玉这般人才心地,不如此时尚有可图。”心内一上一
下,辗转缠绵,竟像辘轳一般。叹了一回气,掉了几点泪,无情无绪,和衣倒下。
不知不觉,只见小丫头走来说道:“外面雨村贾老爷请姑娘。”黛玉道:
“我虽跟他读过书,却不比男学生,要见我作什么?况且他和舅舅往来,从未提
起,我也不便见的。”因叫小丫头:“回复‘身上有病不能出来’,与我请安道
谢就是了。”小丫头道:“只怕要与姑娘道喜,南京还有人来接。”说着,又见
凤姐同邢夫人、王夫人、宝钗等都来笑道:“我们一来道喜,二来送行。”黛玉
慌道:“你们说什么话?”凤姐道:“你还装什么呆。你难道不知道林姑爷升了
湖北的粮道,娶了一位继母,十分合心合意。如今想着你撂在这里,不成事体,
因托了贾雨村作媒,将你许了你继母的什么亲戚,还说是续弦,所以着人到这里
来接你回去。大约一到家中就要过去的,都是你继母作主。怕的是道儿上没有照
应,还叫你琏二哥哥送去。”说得黛玉一身冷汗。黛玉又恍惚父亲果在那里做官
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