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珍贾琏暗暗预备下大簸箩的钱,听见贾母说“赏”,他们也忙命小厮
们快撒钱。只听满台钱响,贾母大悦。
二人遂起身,小厮们忙将一把新暖银壶捧在贾琏手内,随了贾珍趋至里面。
贾珍先至李婶席上,躬身取下杯来,回身,贾琏忙斟了一盏,然后便至薛姨妈席
上,也斟了。二人忙起身笑说:“二位爷请坐着罢了,何必多礼。”于是除邢王
二夫人,满席都离了席,俱垂手旁侍。贾珍等至贾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
跪了。贾珍在先捧杯,贾琏在后捧壶。虽止二人奉酒,那贾环弟兄等,却也是排
班按序,一溜随着他二人进来,见他二人跪下,也都一溜跪下。宝玉也忙跪下了。
史湘云悄推他笑道:“你这会又帮着跪下作什么?有这样,你也去斟一巡酒岂不
好?”宝玉悄笑道:“再等一会子再斟去。”说着,等他二人斟完起来,方起来。
又与邢夫人王夫人斟过来。贾珍笑道:“妹妹们怎么样呢?”贾母等都说:“你
们去罢,他们倒便宜些。”说了,贾珍等方退出。
当下天未二鼓,戏演的是《八义》中《观灯》八出。正在热闹之际,宝玉因
下席往外走。贾母因说:“你往那里去!外头爆竹利害,仔细天上掉下火纸来烧
了。”宝玉回说:“不往远去,只出去就来。”贾母命婆子们好生跟着。于是宝
玉出来,只有麝月秋纹并几个小丫头随着。贾母因说:“袭人怎么不见?他如今
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子出来。”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他妈前日没了,
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贾母听了点头,又笑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
孝。若是他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成?皆因我们太宽了,有人使,不
查这些,竟成了例了。”凤姐儿忙过来笑回道:“今儿晚上他便没孝,那园子里
也须得他看着,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人谁不偷来瞧瞧。
他还细心,各处照看照看。况且这一散后宝兄弟回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全的。若
他再来了,众人又不经心,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齐备,各色都不
便宜,所以我叫他不用来,只看屋子。散了又齐备,我们这里也不耽心,又可以
全他的礼,岂不三处有益。老祖宗要叫他,我叫他来就是了。”贾母听了这话,
忙说:“你这话很是,比我想的周到,快别叫他了。但只他妈几时没了,我怎么
不知道。”凤姐笑道:“前儿袭人去亲自回老太太的,怎么倒忘了。”贾母想了
一想笑说:“想起来了。我的记性竟平常了。”众人都笑说:“老太太那里记得
这些事。”贾母因又叹道:“我想着,他从小儿伏侍了我一场,又伏侍了云儿一
场,末后给了一个魔王宝玉,亏他魔了这几年。他又不是咱们家的根生土长的奴
才,没受过咱们什么大恩典。他妈没了,我想着要给他几两银子发送,也就忘了。”
凤姐儿道:“前儿太太赏了他四十两银子,也就是了。”贾母听说,点头道:
“这还罢了。正好鸳鸯的娘前儿也死了,我想他老子娘都在南边,我也没叫他家
去走走守孝,如今叫他两个一处作伴儿去。”又命婆子将些果子菜馔点心之类与
他两个吃去。琥珀笑说:“还等这会子呢,他早就去了。”说着,大家又吃酒看
戏。
且说宝玉一径来至园中,众婆子见他回房,便不跟去,只坐在园门里茶房里
烤火,和管茶的女人偷空饮酒斗牌。宝玉至院中,虽是灯光灿烂,却无人声。麝
月道:“他们都睡了不成?咱们悄悄的进去唬他们一跳。”于是大家蹑足潜踪的
进了镜壁一看,只见袭人和一人二人对面都歪在地炕上,那一头有两三个老嬷嬷
打盹。宝玉只当他两个睡着了,才要进去,忽听鸳鸯叹了一声,说道:“可知天
下事难定。论理你单身在这里,父母在外头,每年他们东去西来,没个定准,想
来你是不能送终的了,偏生今年就死在这里,你倒出去送了终。”袭人道:“正
是。我也想不到能够看父母回首。太太又赏了四十两银子,这倒也算养我一场,
我也不敢妄想了。”宝玉听了,忙转身悄向麝月等道:“谁知他也来了。我这一
进去,他又赌气走了,不如咱们回去罢,让他两个清清静静的说一回。袭人正一
个闷着,他幸而来的好。”说着,仍悄悄的出来。
宝玉便走过山石之后去站着撩衣,麝月秋纹皆站住背过脸去,口内笑说:
“蹲下再解小衣,仔细风吹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