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及浑邪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者五百馀人。黯请间,见高
门,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
巨万百数。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所卤获,因予
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纵不能,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虚府库赏赐,
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
乎?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馀人,是所谓‘庇
其叶而伤其枝’者也,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许,曰:“吾久不闻汲
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后数月,黯坐小法,会赦免官。於是黯隐於田园。
居数年,会更五铢钱,民多盗铸钱,楚地尤甚。上以为淮阳,楚地之郊,乃
召拜黯为淮阳太守。黯伏谢不受印,诏数彊予,然后奉诏。诏召见黯,黯为上泣
曰:“臣自以为填沟壑,不复见陛下,不意陛下复收用之。臣常有狗马病,力不
能任郡事,臣愿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愿也。”上曰:“君薄淮阳
邪?吾今召君矣。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黯既辞行,
过大行李息,曰:“黯弃居郡,不得与朝廷议也。然御史大夫张汤智足以拒谏,
诈足以饰非,务巧佞之语,辩数之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主意所不欲,
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因而誉之。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
以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与之俱受其僇矣。”息畏汤,终不敢言。黯
居郡如故治,淮阳政清。后张汤果败,上闻黯与息言,抵息罪。令黯以诸侯相秩
居淮阳。七岁而卒。
卒后,上以黯故,官其弟汲仁至九卿,子汲偃至诸侯相。黯姑姊子司马安亦
少与黯为太子洗马。安文深巧善宦,官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昆弟以安故,
同时至二千石者十人。濮阳段宏始事盖侯信,信任宏,宏亦再至九卿。然卫人仕
者皆严惮汲黯,出其下。
郑当时者,字庄,陈人也。其先郑君尝为项籍将;籍死,已而属汉。高祖令
诸故项籍臣名籍,郑君独不奉诏。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郑君死孝文
时。
郑庄以任侠自喜,脱张羽於戹,声闻梁楚之间。孝景时,为太子舍人。每五
日洗沐,常置驿马长安诸郊,存诸故人,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其明旦,常恐
不遍。庄好黄老之言,其慕长者如恐不见。年少官薄,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
天下有名之士也。武帝立,庄稍迁为鲁中尉、济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为右内
史。以武安侯、魏其时议,贬秩为詹事,迁为大农令。
庄为太史,诫门下:“客至,无贵贱无留门者。”执宾主之礼,以其贵下人。
庄廉,又不治其产业,仰奉赐以给诸公。然其餽遗人,不过算器食。每朝,候
上之间,说未尝不言天下之长者。其推毂士及官属丞史,诚有味其言之也,常引
以为贤於己。未尝名吏,与官属言,若恐伤之。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后。
山东士诸公以此翕然称郑庄。
郑庄使视决河,自请治行五日。上曰:“吾闻‘郑庄行,千里不赍粮’,请
治行者何也?”然郑庄在朝,常趋和承意,不敢甚引当否。及晚节,汉征匈奴,
招四夷,天下费多,财用益匮。庄任人宾客为大农僦人,多逋负。司马安为淮阳
太守,发其事,庄以此陷罪,赎为庶人。顷之,守长史。上以为老,以庄为汝南
太守。数岁,以官卒。
郑庄、汲黯始列为九卿,廉,内行脩絜。此两人中废,家贫,宾客益落。及
居郡,卒后家无馀赀财。庄兄弟子孙以庄故,至二千石六七人焉。
太史公曰:夫以汲、郑之贤,有势则宾客十倍,无势则否,况众人乎!下邽
翟公有言,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及废,门外可设雀罗。翟公复为廷尉,宾
客欲往,翟公乃大署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
贵一贱,交情乃见。”汲、郑亦云,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