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
於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於荥阳,乘利席卷,威震天下。
然兵困於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於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
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遂
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夫锐气挫於险塞,而粮食竭於内府,百姓
罢极怨望,容容无所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
两主之命县於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
计,恐足下不能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
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彊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
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
弱彊,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於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
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
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孰虑之。”
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
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
利倍义乎!”蒯生曰:“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始
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二人相怨。
常山王背项王,奉项婴头而窜,逃归於汉王。汉王借兵而东下,杀成安君泜水
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此二人相与,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
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汉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与
也,而事多大於张黡、陈泽。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
范蠡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已尽而猎狗亨。夫以交友言之,
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范蠡之於句践也。此
二人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
臣请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
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於天下,
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
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
下危之。”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
后数日,蒯通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
安者,鲜矣。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夫随厮
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
之害也,审豪氂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
故曰‘猛虎之犹豫,不若蜂虿之致螫;骐骥之跼躅,不如驽马之安步;孟贲之狐
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虽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瘖聋之指麾也’。此言
贵能行之。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愿足下详
察之。”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通。蒯通说
不听,已详狂为巫。
汉王之困固陵,用张良计,召齐王信,遂将兵会垓下。项羽已破,高祖袭夺
齐王军。汉五年正月,徙齐王信为楚王,都下邳。
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及下乡南昌亭长,赐百钱,曰:“公,小
人也,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
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於此。”
项王亡将锺离眛家在伊庐,素与信善。项王死后,亡归信。汉王怨眛,
闻其在楚,诏楚捕眛。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
王信反。高帝以陈平计,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发使告诸侯会陈:“吾
将游云梦。”实欲袭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发兵反,自度无罪,欲谒上,
恐见禽。人或说信曰:“斩眛谒上,上必喜,无患。”信见眛计事。眛曰:
“汉所以不击取楚,以眛在公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