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焉。
谚曰:“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何则?知与不知也。故昔樊於期逃秦之
燕,藉荆轲首以奉丹之事;王奢去齐之魏,临城自刭以卻齐而存魏。夫王奢、樊
於期非新於齐、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国死两君者,行合於志而慕义无穷
也。是以苏秦不信於天下,而为燕尾生;白圭战亡六城,为魏取中山。何则?诚
有以相知也。苏秦相燕,燕人恶之於王,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白圭显於
中山,中山人恶之魏文侯,文侯投之以夜光之璧。何则?两主二臣,剖心坼肝相
信,岂移於浮辞哉!
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昔者司马喜髌脚於宋,卒
相中山;范睢摺胁折齿於魏,卒为应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画,捐朋党之私,
挟孤独之位,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自沈於河,徐衍负石入海。
不容於世,义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於路,缪公委之
以政;甯戚饭牛车下,而桓公任之以国。此二人者,岂借宦於朝,假誉於左右,
然后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行,亲於胶漆,昆弟不能离,岂惑於众口哉?故
偏听生奸,独任成乱。昔者鲁听季孙之说而逐孔子,宋信子罕之计而囚墨翟。夫
以孔、墨之辩,不能自免於谗谀,而二国以危。何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也。
是以秦用戎人由余而霸中国,齐用越人蒙而彊威、宣。此二国,岂拘於俗,牵於
世,系阿偏之辞哉?公听并观,垂名当世。故意合则胡越为昆弟,由余、越人蒙
是矣;不合,则骨肉出逐不收,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诚能用齐、秦之义,
后宋、鲁之听,则五伯不足称,三王易为也。
是以圣王觉寤,捐子之之心,而能不说於田常之贤;封比干之后,修孕妇之
墓,故功业复就於天下。何则?欲善无厌也。夫晋文公亲其雠,彊霸诸侯;齐桓
公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则,慈仁殷勤,诚加於心,不可以虚辞借也。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东弱韩、魏,兵彊天下,而卒车裂之;越用大夫种之谋,
禽劲吴,霸中国,而卒诛其身。是以孙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辞三公为人
灌园。今人主诚能去骄慠之心,怀可报之意,披心腹,见情素,堕肝胆,施德
厚,终与之穷达,无爱於士,则桀之狗可使吠尧,而蹠之客可使刺由;况因万乘
之权,假圣王之资乎?然则荆轲之湛七族,要离之烧妻子,岂足道哉!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於道路,人无不按剑相眄者。何则?无
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轮囷离诡,而为万乘器者。何则?以左右先为之容也。
故无因至前,虽出随侯之珠,夜光之璧,犹结怨而不见德。故有人先谈,则以枯
木朽株树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穷居之士,身在贫贱,虽蒙尧、舜之术,挟伊、
管之辩,怀龙逢、比干之意,欲尽忠当世之君,而素无根柢之容,虽竭精思,欲
开忠信,辅人主之治,则人主必有按剑相眄之迹,是使布衣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
也。
是以圣王制世御俗,独化於陶钧之上,而不牵於卑乱之语,不夺於众多之口。
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荆轲之说,而匕首窃发;周文王猎泾、渭,载
吕尚而归,以王天下。故秦信左右而杀,周用乌集而王。何则?以其能越挛拘之
语,驰域外之议,独观於昭旷之道也。
今人主沈於谄谀之辞,牵於帷裳之制,使不羁之士与牛骥同皂,此鲍焦所以
忿於世而不留富贵之乐也。
臣闻盛饰入朝者不以利汙义,砥厉名号者不以欲伤行,故县名胜母而曾子不
入,邑号朝歌而墨子回车。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摄於威重之权,主於位势之贵,
故回面汙行以事谄谀之人而求亲近於左右,则士伏死堀穴岩薮之中耳,安肯有尽
忠信而趋阙下者哉!
书奏梁孝王,孝王使人出之,卒为上客。
太史公曰:鲁连其指意虽不合大义,然余多其在布衣之位,荡然肆志,不诎
於诸侯,谈说於当世,折卿相之权。邹阳辞虽不逊,然其比物连类,有足悲者,
亦可谓抗直不桡矣,吾是以附之列传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