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布紫阳早睡下了,一灯如豆的饭桌上剩下爷女俩。
“小春,爹再问你一次,真决定要这么做不可?”坐困愁城,一家之主摸着四方木桌的边缘,摸来摸去,心里的烦躁反应在这举动上。
“莫非爹有更好的法子?”看似气定神闲,双手忙碌补缀着衣裳的小春扬眼望向老布。
“别看我!”稳不住气息,老布差点要昏倒。
她微微愕然,手顿了顿,依顺的垂下头。
说不出歉然的老布用力的巴了自己一下,“小春,爹不是有心的,你别难过。”
她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你要长那样的一张脸,又那双眼,还生在咱们穷困的人家,小春……请你原谅爹的无能为力。”
他太懦弱了,懦弱得连女儿的脸都没勇气直视。
那样一张春色无边的脸……妖般的眼……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怎能生出那种无耻的念头。
小春咬断线头,把衣服折好,收进竹篮里,接着瞧了瞧外头直直落着的雪,“爹,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老布突地哽咽。“你要穿暖一点。”
“您不用担心我,倒是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老是看书,把眼看坏了。”
她离开长凳,去拿下挂在墙壁上的蓑衣,慢慢穿上后才打开门板,门外一下撒进无数雪花,油灯晃动得厉害,屋子里的一切变模糊了。
门内有她阿爹,门外是无知的黑暗。
“小春……我们不能像没头苍蝇的乱找,这不是好法子。”
“爹,我们往前没有路走了。”她的身形在这样的天候渺小得像随时都会消失的雪片。
老布微微一震,脸上竟失了表情。
是啊,前有猛虎,后有饿狼,进退失据,左右为难,他没有护全女儿的能力,为今之计只能屈从女儿的意思,找一个能保护得了她的男人。
小春一脚踩进了灰色天气,白茫茫的大地。
看不见前景的黑就像她的未来。
这是此生她替自己作过最大的决定,也是改变了她一生的决定。
他们在雪中跋涉,在雪中等待,在雪中找到了百里雪朔。
大雪丰软,下足了半个月才止息。
蔚蓝的天空索然无雪却冷得可以。
向来安静的大宅今儿个一早起了骚动,天冷龟缩在各院落的主子们竟都希罕的离开自己的地盘纷纷涌到大厅,只有六角雕花窗外的几株老梅,经霜的枝丫绽放饱满的花蕊,不管红尘俗事独自芬芳。
大厅的太师椅上坐着面色略带苍白的百里雪朔,他外出半月,今日却带伤返家,玄色的袍子上有一片干涸的血迹,臂膀上是镖伤。
京城五里坡外他被半路杀出来的不明人物给伤了。
百里家三兄弟都有一身足以防身的好武艺,平常几个彪形大汉也难近身。
会吃亏,要怪他大意没有发现明暗都埋了伏兵,这才被对方的流星镖所伤,伤势无所谓,糟的是镖上淬了毒,击退敌人后,为了不让已经开始蔓延的毒性太快随着经脉流转走遍全身,除了咬破随身携带的解毒丸,当下还用小刀划开伤处将毒素吸啜出来,也因为这样才有襟上那片惊人的血渍。
老老少少挤成一堆,大家指指点点,对百里雪朔带伤回来稀奇得要命,心软的大娘、姨娘们有的抹泪,有的咒骂,将巴望能获得一口新鲜空气的人闷得有些变脸了。
“好了,大家让朔官好好歇着吧,你们没看到有人开始不耐烦了吗?”接到通知赶来的威严大总管讲话凉飕飕的,看不出来任何关心的痕迹。
几句话比什么都有效,瞬间百里雪朔的身边一片净空。
百里家有三兄弟,老大百里陌,老二百里鸣彧,老三,就这百里雪朔,三人当中他看似温柔俊朗,和煦好商量,事实上的确也是,总是带着笑意的脸蛋起码就比前面两个戾气横生的兄长要讨人喜欢,可下人们吃他这一套,也只有大总管姬不贰知道他的骨子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对于话只讲一遍就非要他人绝对遵从,少有商量余地的人来说,哪里好相处了?所以,真的只是皮相骗人。
一待其他人都躲远了,大总管姬不贰才缓缓向前。
“痛吗?”
废话!百里雪朔用白眼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