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席上首,石秀
下首。三人坐下。酒保自来斟酒。潘公见了石秀这等英雄长大,心中甚喜,便说
道:“我女婿得你做个兄弟相帮,也不枉了。公门中出入,谁敢欺负他。”又问
道:“叔叔原曾做甚买卖道路?”石秀道:“先父原是操刀屠户。”潘公道:
“叔叔曾省得杀牲口的勾当么?”石秀笑道:“自小吃屠家饭,如何不省得宰杀
牲口?”潘公道:“老汉原是屠户出身。只因年老,做不得了。止有这个女婿,
他又自一身入官府差遣。因此撇了这行衣饭。”三人酒至半酣,计算了酒钱。石
秀将这担柴也都准折了。三人取路回来。杨雄入得门,便叫:“大嫂快来,与这
叔叔相见。”只见布帘里面应道:“大哥,你有甚叔叔?”杨雄道:“你且休问,
先出来相见。”布帘起处,摇摇摆摆,走出那个妇人来。生得如何?石秀看时,
但见:
黑鬒鬒鬓儿,细弯弯眉儿,光溜溜眼儿,香喷喷口儿,直隆隆鼻儿,红乳乳
腮儿,粉莹莹脸儿,轻袅袅身儿,玉纤纤手儿,一捻捻腰儿,软脓脓肚儿,翘尖
尖脚儿,花蔟蔟鞋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更有一件窄湫湫、紧搊搊、红
鲜鲜、黑稠稠,正不知是什么东西。有诗为证: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原来那妇人是七月七日生的,因此小字唤做巧云。先嫁了一个吏员,是蓟州
人,唤做王押司。两年前身故了。方才晚嫁得杨雄,未及一年夫妻。石秀见那妇
人出来,慌忙向前施礼道:“嫂嫂请坐,石秀便拜。”那妇人道:“奴家年轻,
如何敢受礼。”杨雄道:“这个是我今日新认义的兄弟,你是嫂嫂,可受半礼。”
当下石秀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四拜。那妇人还了两礼。请人来里面坐地。收拾
一间空房,教叔叔安歇,不在话下。过了一宿,话休絮烦。次日,杨雄自出去应
当官府。分付家中道:“安排石秀衣服巾帻。”客店内有些行李包裹,都教去取
来杨雄家里安放了。
却说戴宗、杨林自酒店里看见那夥做公的,人来寻访石秀,闹哄里两个自走
了。回到城外客店中歇了。次日,又去寻问公孙胜两日,绝无人认得,又不知他
下落住处。两个商量了,且回去。要便再来寻访。当日收拾了行李,便起身离了
蓟州,自投饮马川来。和裴宣、邓飞、孟康一行人马,扮作官军,星夜望梁山泊
来。戴宗要见他功劳,又纠合得许多人马上山。
这段话下来,接着再说:有杨雄的丈人潘公,自和石秀商量,要开屠宰作坊。
潘公道:“我家后门头是一条断路小巷,又有一间空房在后面。那里井水又便,
可做作坊。就教叔叔做房安歇在里面,又好照管。”石秀见了也喜。“端的便益。”
潘公再寻了个旧时识熟副手,“只央叔叔掌管帐目。”石秀应承了。叫了副手,
便把大青大绿,庄点起肉案子,水盆砧头,打磨了许多刀仗,整顿了肉案,打并
了作坊猪圈,赶上十数个肥猪,选个吉日,开张肉铺。众邻舍亲戚,都来挂红贺
喜。吃了一两日酒。杨雄一家,得石秀开了店,都欢喜。自此无话。一向潘公、
石秀,自做买卖。不觉光阴迅速,又早过了两个月有馀。时值秋残冬到,石秀里
里外外身上,都换了新衣穿着。
石秀一日早起,五更出外县买猪。三日了,方回家来。只见铺店不开。却到
家里看时,肉案砧头也都收过了,刀仗家火亦藏过了。石秀是个精细的人,看在
肚里,便省得了。自心中忖道:“常言:‘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哥哥自
出外去当官,不管家事。必然嫂嫂见我做了这些衣裳,以定背后有说话。又见我
两日不回,必有人搬口弄舌。想是疑心,不做买卖。我休等他言语出来,我自先
辞了回乡去休。自古道:‘那得长远心的人。’”石秀已把猪赶在圈里,却去房
中换了脚手,收拾了包裹行李,细细写了一本清帐,从后面入来。潘公已安排下
些素酒食,请石秀坐定吃酒。潘公道:“叔叔远出劳心,自赶猪来辛苦。”石秀
道:“礼当。丈丈且收过了这本明白帐目。若上面有半点私心,天地诛灭。”潘
公道:“叔叔何故出此言?并不曾有个甚事。”石秀道:“小人离乡五七年了,
今欲要回家去走一遭,特地交还帐目。今晚辞了哥哥,明早便行。”潘公听了,
大笑起来道:“叔叔差矣!你且住,听老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