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桃轻声道:“我不想去猜测皇上是怎么想的!勇猛图敌敌必仇,奋迅立功众必忌,任劳则必召怨,蒙罪始可有功;怨不深则劳不著,罪不大则功不成。谤书盈箧,毁言日至,从古已然,唯圣明与廷臣终始之(注)。本朝刚刚开国就大肆屠戮功臣,其后凡有大功者,多不得善终。我深以为警,故从未图仕。皇上已经比他的先辈做得好,我一直非常佩服他,然而他还不够好。记得你为朝廷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削藩!削的可都是皇上的叔叔兄弟。倭寇我真不想再去碰了!”
莫天悚瞄一眼莫桃:“半途而废算什么英雄?倭寇我可不想放弃。”
莫桃笑笑,淡淡道:“你在飞翼宫受伤,因此不愿意再理会三玄岛。我何尝没在闽浙受伤呢?‘功到雄奇即罪名,横戈原不为封侯。’我从来没要过朝廷的任何封赏,真不知道万岁爷还忌惮我什么?打仗我素来不怕,但朝廷中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愿意卷进去。我一直很尊重你的意见,没有去过槐树胡同,你也该尊重我的意见。我们一起回家吧!”
从前莫桃私擒朱柏进宫,还可以说莫桃方法不当,皇上有理由不相信他,可此次经过正常的司法程序,由朝中大臣查明夏锦韶的罪名,皇上却一直压着不处理,严重伤害到莫桃。莫桃一直就黑白分明,有功不赏,有罪不罚,他岂能服气?莫天悚默然片刻道:“下午我进宫去和皇上说说。明天把手边的事情整理整理。后天我们就回家去!你先回去和倪可、霜飞说一声,让她们一起走,免得她们觉得突然。”
莫桃一把握住莫天悚的手:“好兄弟!”
皇上刚下午朝,历勇就过去告诉他莫天悚求见。皇上道:“让他来上书房。”自己先去上书房批阅奏章。
片刻后,莫天悚进来,没想以往那样山呼万岁,却一直走到桌子前,笑笑道:“万岁爷,臣来辞行,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和倪可的大哥说,却不愿意和万岁爷说。大哥能否陪小弟去御花园中随便走走。”
皇上一愣,便没计较莫天悚的失礼失仪,皱眉道:“辞行?今儿都腊月二十六了。今年月小,没有三十,还有几天就过年了,你要走?”
莫天悚点头道:“凤飞早夭,阿妈白头人送黑头人,让凌辰带信来,希望倪可能带着霜飞回巴相一起过年。”
皇上不悦地道:“你是说你要把倪可也带走?这时候你们走得再快,也不可能回巴相去过年。”
莫天悚道:“倪可是文家的媳妇,成亲后还从来没去过巴相,也该回去看看。日后她若是愿意,在巴相住一段时间后可以再回京城。我手头还有一些事情必须交代交代。我们后天走。桃子已经先回家去准备。”
皇上摇头,伤心地问:“天悚,难道朕对你们还不够好吗?你丢下倪可休妻另娶,桃子去海边,朕都没有计较。你们要走可以,至少在京城把年过完。”
莫天悚笑笑,轻声道:“上书房谈的应该是国事。大哥真不愿意陪小弟去御花园里走走吗?”
皇上站起来,和莫天悚一起走出书房。
御花园里琼装素裹,绝大部分花木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无可观之处,只有花朵毫不起眼的腊梅,凌寒怒放,一枝独秀,吐露芬芳。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被远远留在外面,莫天悚和皇上漫步梅林之中。
莫天悚轻轻叹口气:“家国天下,对大哥来说,整个天下都是家,天下所有的人都是皇上的子民;对小弟来说,则只有亲人才是家人。记得从前大哥最喜欢责备天悚的一句话就是说天悚太不管事……”
皇上皱眉打断莫天悚的话:“该你管的事情你当然要管,不该你管的事情,你便不应该管!”
莫天悚摇摇头,淡淡道:“大哥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说,从倪可那里算起来,大哥和我是一家人,因此大哥的事情就是天悚的事情。至于国事,则和天悚无关。”
皇上不悦地道:“朕之事就是国事,国之事就是朕之事!”
莫天悚扭头朝皇上看一眼,笑着道:“我的确是不想和大哥谈国事。是桃子想离开,我才决定后天离京的。桃子说,‘功到雄奇即罪名,横戈原不为封侯。’我担心大哥。今天这番话,忤逆犯上,对皇上说我可能人头不保,对大哥说,却是江山永固的法宝,因此不吐不快!皆因天悚真当大哥是自家人。”
皇上默然,想到自己的江山当初要不是莫天悚,还不能稳定下来,皇帝宝座能不能坐稳都成问题,没那样防备了,轻声问:“你想说什么?”
莫天悚道:“我后天回家去,今后专心做生意,可能很难得再进京,因此才冒险来找大哥。为君之道最难处在用人。用人当任而无二,信而勿疑。只论成败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微瑕。”
皇上听说莫天悚不再进京,微微惋惜,可也真的觉得放心,轻松不少,暗忖莫天悚还是那样精明,摇头失笑道:“原来你兜了一个大圈子,还是想说海边的人事,此为国事还是家事?”
莫天悚淡淡道:“海边人事,对大哥是家事,对天悚自然也就是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