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麦田守望
如果说我对郭小玲还有一丝好感的话,那么在她看到摊在桌上的钱和存折,在稍一愣神之下,似是害怕我反悔似的匆忙一把抓进了她的口袋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
白尔拉、詹姆士显然都极力想挽留我,甚至提出升我做技师组组长。按他们西方人的头脑,实在难以明白我为了郭小玲的事离开公司的原因。“你们真是一个思想古怪的民族,”詹姆士说,他虽然已经在中国多年,却还是西方人的思想。成语倒是用得不太离谱:“好聚好散,买卖不成仁义在,既使不能做爱人,为什么不能做朋友?”
我很坚持的交了辞职信,按现在的眼光来说,轻率地离开了莲达。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我也还是一个热情冲动、思想单纯的小伙子,到特区的近一年,我并没有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罪,正如前几章节中有的读者留言所说那样,连达的出现就象是天上掉下的一个大馅饼,把我砸得昏头转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真的以为特区就是这样一个满天落银,遍地是金的城市,不管我鼻孔朝天还是垂首向地,财源总是不愁的。
我又暂时搬到我表姐那儿住,我表姐也早已跳过两次槽了,这次她在的是一个手袋厂,做行政主任。住房条件也还可以,厂房的顶上用铁皮隔了几间单间,她就住其中一间。现在我来,不过是打个地铺而已。
其时已经是十一月份,我睡在铺在地上的凉席上,寒意直侵入骨,尤其是深夜时候,而早上醒来还得笑着强撑:“不冷,不冷,一点都不冷。”
这次我不像刚来的时候去找职介所,那种地方一进去就得交钱,再怎么说,我在特区也算是有这么长的经验了,我翻报纸,特区的报纸总有‘找工’这样的专版专栏,我勾出适合我的,然后再去碰运气。
我又开始满‘世界’转(狭义的世界),基本程序是,从报上形形色色的招聘启示中寻找适合我的职业,——基本上很稀少,可遇不可求。若是运气好碰上一、两个我可以对得上的,——机率也就像是买彩票中四等奖的样子。我一般是先照着电话号码拨过去,问一些简单的问题,或拜托表姐利用职务之便帮我FAX一份简历,再照着地址找过去。
我兜里的银子不多,交通费是无法节省的,只能从口粮中想办法,本来是打算一天一包方便面的,后来照我个头和天天在外奔波的辛苦劲,实在捱不下,才狠下心定下一天最多两包(只限八毛钱一包)的指标。好在还避过了特区一年长达七个月的夏日气候,省下了喝水的钱。
我原先的想法当然是志得意满,雄心勃勃的决定把找工期限控制在一周左右,且我的工薪要求下限6000决无商量余地。
一周、两周过去,除了我的腿粗了一圈,钱包瘦了一圈,我的生活仍然没有发生其他变化,我开始着慌,发现幸运女神已经不再对我微笑,长久的劣质方便面让我反胃,每次露过酒店、餐厅都会让我深深怀念起以前吃酒店时点了吃不完剩下的菜肴。而比我腹中空虚更让我心慌的是钱包的空虚。我突然想起我给郭小玲的那几万块钱,如果我手里有这些,心情是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了。我又想起郭小玲收钱时的敏捷身手,这本来让清高的我感到厌恶,现在突然感悟,一直以为她幼稚肤浅的我,才真正是幼稚到了极点。
因为钱我想起了郭小玲,因为郭小玲我又想起了我在连达的同事,我记得在连达时同事关系都很不错,哥们得很。我不会去找龚慧,也不会去找郭小玲,但是哥们就不同了,‘英雄也有落难时’,谁没有个困难的时候呢?
我照着原来的电话打过去,同事们果然都还热情,连声问我现在在哪发财,当我说明我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的时候,他们又同样热情地‘客气,客气,那准是单干,自己给自己做老板,不比我们还是打工仔一个。’当我再次强调,我还没有找到工作,并且手头紧张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我又试着拨了几个以前关系不错的同事,他们的态度竟像是经过统一培训的,千篇一律,无一例外。他们行为的整齐划一真是一个蛮奇特的现象,若不是我现在这样窘迫,自顾不暇,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倒可省去某些企业专设培训部门。
我也曾反省,为何平常笑容满脸的‘哥们’会这样翻脸无情?有一天清晨,当我在清寒中难以入眠的时候,我突然恍然大悟,他们以前之所以对我热情有加,甚至说得上殷勤,是因为白尔拉、詹姆士赏识我,重用我。所以他们也都一直在或明或暗的巴结我,讨好我,而我这个傻瓜竟然还蒙在鼓里。现在我已意气用事的离开,跟他们再无厉害关系,谁还会再来鸟我?不是听说,甘国平还特意下了三天的酒馆来庆祝我的离开嘛。
这让我除了钱的重要性之外,还明白了权的重要性(白尔拉重用我也算是我跟权沾了那么点关系)。
我的工薪要求开始倒撤且如洪水一泻千里,无法控制。最后只在那一栏可怜兮兮地填着‘包食宿,薪水随意’字样。我也不再强调机器维修和设计这方面的工作,而是扩展到了所有一切工地、劳务、苦力等活,可是,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