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圆圆唱至一半,突然戛然而止,泪水簌簌而下。
雅间内的众人也无不耸然动容,皆被此曲的凄苦哀伤所深深打动。杨嗣昌不禁击节赞叹道:“圆圆姑娘此曲如泣如诉,声声悲音,字字血泪,唱尽人世凄凉!却不知此曲何名,为何人所作?”
陈圆圆这才止住饮泣,勉强微笑道:“此曲名为《葬花吟》,乐谱为奴家所配,词却是一位公子口传。因那位公子急着赶路,奴家只听了上半阕,故此乐曲也只谱到这里。”
“哦?”杨嗣昌大感兴趣道,“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真不敢相信,当世竟有如此大才!嗣昌平时也颇喜吟风弄月,可与这半阙《葬花吟》相比,则全是蠢浊不堪了!”
“这位公子姓尤。”陈圆圆的眼神骤然一亮,却又渐渐黯淡下来,“当日他对奴家说,此词为一位名叫曹雪芹的人所作。当时奴家信以为真,可之后多方打听,却从未有人听过‘曹雪芹’这个名字!想是尤公子故意骗奴家,此词本就是他所作,只不过不愿说与奴家听罢了。”
说着她便突然转向一直一言不发的李自诚,眸子中闪烁着无限的期许,嫣然一笑道:“李公子,奴家与您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却不知何故,今日您对奴家总是躲躲闪闪?如果奴家没记错的话,您和那位尤公子是相识的朋友吧?”
李自诚却是张口结舌,尴尬无比。他作为当事人,当然知道朱由检与陈圆圆这段往事。但他可没想到陈圆圆居然对朱由检念念不忘,演奏的全是朱由检传授给她的曲子。看来她此次来西安,恐怕也不全是为了礼佛,更可能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来此寻找“尤公子”也说不定!
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如何看不出来陈圆圆对朱由检已经暗生情愫。可朱由检的身份既尊贵又特殊,他又怎敢轻易泄露。别说是陈圆圆,就是他父亲李鹤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尤帮主”就是秦王殿下。
因此他只得敷衍道:“回陈姑娘的话,小人与尤公子也只是泛泛之交。那尤公子云游四海,行踪飘忽不定,自从通州一别,小人再未收到尤公子的消息。”
陈圆圆听罢登时大失所望,低下头去默默思忆,不肯再参与众人的欢宴了。
朱由检看得真切,一时怜意大生,真想把这薄命的女子揽入怀中,好好劝慰一番。但一则他知道现在不能暴露身份,否则今天商谈的大事就全砸了;二则那《葬花吟》确实是曹雪芹所作,陈圆圆却坚信是出于自己之手,朱由检也实在感到心中有愧!
可此时众人酒兴正酣,谁又会去真正留意一个青楼女子的所思所想,即使这个女子是名动天下的陈圆圆!
像乔北岳、李虎等人,关心的无非是各地物价民情,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多赚银两。而知府丁启睿等人,则是对朝局和时政高谈阔论。但他们也并无什么真知灼见,无非是聊天打屁,消磨时光而已。说完辽东战局、海疆倭患,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陕西流贼上面。
因为杨嗣昌是三边总督杨鹤的儿子,而杨鹤现在正忙于对大股流贼进行安抚,包括丁启睿在内,谁也不敢妄加评议,均静听杨嗣昌的议论。暗想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杨鹤既主张招抚,他儿子杨嗣昌必也和他老爹保持一致了。
孰料杨嗣昌却叹了口气道:“学生在南京之时,即颇为关注陕西流贼。没来陕西之前,学生也和家父一样,觉得流贼皆是大明子民,只因天灾**频仍,迫不得已才竖起反旗。只要诚心招抚,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必感念皇恩浩荡,安心就抚,不再生乱。”
“可到了陕西之后才发现,学生是大错特错了!”杨嗣昌呷了一口清茶,不疾不徐地说道,“流贼所过之处,生灵涂炭,百姓遭受戕害裹挟。贼人不事生产,专事破坏,其战力虽不及建虏,可造祸远比建虏为甚!而地方官员要么怕受朝廷责罚,故意隐匿不报;要么以邻为壑,但求自保。长此以往,贼势愈大。大明若亡,必亡于流贼!”
众人皆听得毛骨悚然,丁启睿便勉强笑道:“杨公子恐怕有些危言耸听了。谅些许流贼,不过是癣疥之疾,安能动摇我大明根基。况且令尊大人不是正在安抚流贼,并且颇见成效么?”
杨嗣昌却蹙眉沉吟道:“流贼虽起于贫民,其首领却都是些首鼠两端、反复无常,只顾自己私利,不计他人死活之人。家父以抚为主,恐怕难以见效。况且安抚就需用银子,如今国库空空如也,辽东又危如累卵,朝廷哪有精力西顾?学生只恐流贼朝三暮四,家父抚贼不成,反受其累!此中利害,学生也向家父多次讲过;奈何家父生性仁厚,只是不信!
“至于丁大人说的‘癣疥之疾’,学生也不敢苟同。流贼之威,正在于一个‘流’字。他们四处流窜,今天在陕西,明天在河南,后天又到了湖广、四川,所到之处,尽皆糜烂。也许现在尚能算是癣疥之疾,可朝廷若任其发展,则会演变成全身溃烂的恶疮,终致不可收拾!”
朱由检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暗自赞叹。心道这杨嗣昌虽然也是几大公子之一,却与那冒屁泡截然不同,果然是经邦济世之才。别的不说,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