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神,尽量把话说得平稳自然:“老姐有所不知。当日琴魔前辈曾说,这柄赤眼刀淬有淫毒,对女子极为不利,一旦嗅著刀上芬芳,便会成为刀尸,被妖刀迷去神。”
横疏影听得一愣,不觉掉笑:“哎哟,有这么厉害么?这的确是……的确是戏里的鬼怪神通啦。”忽见染红霞神色严肃,全无戏谑之意,才敛起笑容,碾玉珠儿似的贝齿咬咬下唇,端杯啜饮了半口,不动声色地问:“按妹子的说法,此毒似是对男子不起感化?”
当夜魏无音述说时,染红霞其实中毒已深,介干半梦半醒之间,许多关窍都没来得仔细聆听。她瞥了耿照一眼,旋即垂落眼光,轻声道:“应是如此。”猜想以他背了成天的赤眼妖刀都不受影响,此一猜测该是有本有据,不算胡猜。
横疏影点点头,似未留意到她的虚,咬著唇微微侧首,半晌又问:“若贮干容器中,这妖刀的淫毒还能不能害人?”
这点魏无音连提都没提过——至少在她清醒的时候是如此——染红霞全然答不上来,轻咳几声,素手往几上胡乱摸索,仓皇地揭杯就口,借机偷望耿照一眼,见他依旧垂头捧刀,不像要出言喝止的模样,把一横,硬著头皮道:“容器若……若能隔绝距离刀上的香气,便能阻止淫毒害人。”
横疏影点头道:“这就好办啦。”放下盖杯,遥遥叮咛耿照:“将我床头的琴取来。”
耿照刚入执敬司不久,常日多在堂前听差,连这座院外的圆拱门都没踏进过一步,依言走到床前,却不见床头柜上有什么琴。横疏影也不生气,口指点:“就是阿谁木盒子。拿到几上打开,先将琴取将出来。”
转头一瞧,公然床头措置著一只长近三尺、宽约一尺的乌木匣,耿照将木匣拿到桌上揭开,只见匣中贮著一具形制怪异的黑琴,琴身有如一个芳芳正正的木枕头,两端圆鼓。中间曲腰微凹,与寻常琴筝都不不异。
黑琴琴尾凸起如鼓,琴尾之外还又伸出一片尾板,板上刻纹如羽浪起伏,末端像是翘起的雀尾;尾板下一只琴足,雕成鸟爪擒珠的模样。琴首处的“岳山”(琴头架弦处,是琴的最高点)呈宽阔的斧状,琴额(琴头)却沿著芳正的外形刻出一只回颈闭目的雁鸟头部,髹满乌亮黑漆的琴身布满同样风格的阴刻鸟羽纹饰。
这具怪琴备齐了“首、翼、尾、爪”四部,通体竟是模拟一只敛翅栖止的雁儿。
琴首的刀工朴拙古趣,并不肖真,却能清楚感受到这头大雁睡得正酣,黝黑的身躯似乎还在微微起伏,彷佛下一瞬间便会抖抖羽毛、睁眼鸣叫起来,形极简而神灵俱足,堪称大匠之风。
耿照出身寒微,不懂音律,却也听过“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之类的诗句,一数黑琴琴面,谁知竟有十弦。正自疑惑,忽听染红霞开口道:“老姐这琴好出格。琴上竟无徽钿,却要怎生弹奏?”琴上以螺钿镶嵌、标示音位的圆点称之为“徽”,也有考究者以犀角、象牙、金银宝玉制作的。
横疏影未做答覆,闻言只是侧首,嫣然一笑:“妹子也爱抚琴?”
染红霞猛被问得俏脸飞红,讷讷道:“老姐莫笑话我。我粗鲁得很,不会这些大事,只是幼时在府中曾见家人抚琴,所以知道一些。”
横疏影微笑道:“这种一足无徽琴乃是古琴,又叫‘十弦琴’,现今已没什么人弹奏啦!这琴的外形刻成了雁儿的模样,有人称之为‘伏羽’,据说琴面涂抹的灰漆里掺了出格的药料,琴弦一动,便会散发出淡淡的金银花气味,又唤作‘忍冬’,是昔日教我抚琴的老师所赠。我偶尔驰念故人,搬来拨弄些个,改天再弹给妹子听。”
染红霞点头称是,想起外头对干这位总管的诸多流蜚,唯恐掉言,暗生警惕,不再提及舞之事。
耿照听从叮咛,将那具独特的古琴“伏羽”取出,不寒而栗地置干桌上。
横疏影遥指空盒,抿嘴一笑:“把你背上的刀,连同裹布等放入盒中,再扣上锁头。”耿照恍然大悟,依言置刀。背上负重一空,中懊恼似有稍减,不由得松了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怠倦忽然涌现。
横疏影看在眼里,转头对染红霞道:“妹子,你身上有伤,夜路又非常危险,不宜反转展转断肠湖。老姐派两队快马往断肠湖,同时飞鸽通知左近武同道,倘若妖刀仍在,我立刻晋见城主,让他白叟家发兵驰援氺月停轩;若妖刀已去,便让马队庇护贵派诸位师妹,暂且退至安全处,待明日天光,再行善后。妹子以为如何?”
染红霞元气耗损甚巨,自忖没有再战妖刀的能耐,沉吟半晌,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只得点头:“如此甚好,有劳老姐啦。”与胡彦之一同起身,便要告退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