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在钟庆林还不是钟部长的时候,我爸爸只是他身边的一名勤务兵,对他忠心耿耿,为他挡过子弹,帮他抗过罪,受过处分。
我曾经不明白,爸爸为何会对钟部长这样死心塌地的,但是随着钟部长的步步高升,爸爸也渐渐成为了军区的领导,我好像就明白些了。
钟部长是个非常讲义气的人,只要你真是一心为他,他便绝不会亏待你。带点江湖草莽的气息,但我却并不讨厌。
后来爸爸的官做大了,有了自己的人脉与手腕,身上也充斥起了威严的气息,但他在面对钟部长的时候,却依然像十年前一样,恭敬的,无条件的服从着。
只要他一有时间,便喜欢带着我和哥哥到钟部长家做客。其实说是做客,简直就是去做钟点工。
他会把我赶到厨房,帮张嫂烧饭。叫哥哥到花园,帮王叔整理花草。自己就跑到钟部长的书房去,将那些本就干净亮堂的桌椅板凳,拾掇的更加齐整。
钟部长劝过几次,可看爸爸坚持,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也是因为这样,令我和哥哥在面对钟家人时,总会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好像我们天生就该是他们家的佣人一般。
那天,钟璃小姐在下楼时不小心撞到了我,当时我手里正端着一杯要给她送去的果汁。杯子一晃,果汁撒了出来,溅到了她的鞋上。
钟璃当时就火了,对我大喊道,“你是怎么做事的?连这点活儿都干不好?真是笨死了!还不快给我擦干净?!”
我咬着唇,却不动。我不是他们家的佣人,也没有领他们家的薪水,为何要被她这样呼来喝去的?
钟璃见我不服气的瞪着她,不禁讥诮的一笑,说:“干什么啊?不服气啊?你别忘了,你们家是靠谁才有了今天。既然是来报恩的,就别把腰杆挺那么直!快擦,我还赶时间呢。”
钟家的保姆跑了过来,蹲下来,连声打圆场道,“小姐,我帮您擦吧。”
钟璃却一把推开了她,手指直指向我,说:“不要,我就要她给我擦,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要是放在几十年前,你不过就是我们家的包衣奴才,硬气什么?”
我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钟璃。一个九岁的女孩子,居然就能说出这样尖酸刻薄的话来。
可是,我却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
如果没有钟部长,我爸爸大概还只是一名普通的勤务兵,我们一家四口仍然挤在一间阴暗的小房子里,妈妈依然要为了几毛钱的菜跟别人讨价还价,哥哥还在穿着一身破旧的球衣,在学校被同学瞧不起。
至于我,就更不会变成今天别人口中的‘黎小姐’了。
钟璃见我还在发怔,便一把抢过了保姆手中的细绒布,硬塞到我的手里,扬着头问:“怎么?难道是磨墨磨久了了,就不会使擦布了?”
听到钟璃这话,我才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她今天为何非要跟我过不去。要知道,这几年我常常出入钟家,她对我虽谈不上热络,但也一向还算客气。
原来,昨天钟部长送我的那方砚台,终究还是惹毛了她。
昨个儿下午,钟部长难得有时间,便叫我和钟璃一起到他的房里练字,说谁写的好,就有奖励。
我在毛笔字上可是下过苦功的,钟部长一看我的字就极喜欢,当场便把那方已跟了他许多年的徽砚赠予了我。
我本来不敢收,但见钟部长坚决,最后也只好受了。
钟璃在一边撅着嘴,满脸的不高兴,“爸,那方砚台我找你要了好久,你都舍不得给呢,怎么今天就把它随随便便送给一个外人了……”
钟部长好笑的摸摸她的头,说:“你要那砚台,纯粹就是看它好看,要去玩的。可人家却是写得一手好字,真能派上用场的。更何况,默默怎么能算外人?”
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便让她记恨上了。
我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无奈。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引得他们父女失和,如果羞辱我一顿,能让她消了这口气,那我忍了便是。
紧紧手中的绒布,我慢慢蹲了下来,眼睛里忽然有些酸,所谓‘寄人篱下’是什么感觉,我今天算是尝到了。
我抬手触上钟璃的鞋,可还没来及擦呢,就感到被人大力的扯了起来。
回过头来,是钟部长震怒的脸。他生气的对钟璃质问道,“钟璃,你这是在干什么?!”
钟璃眼里闪过了一丝胆怯,可马上便不服输的直起了胸膛,“让黎默给我擦鞋咯。反正她来咱们家就是来干活的,有什么不对的吗?”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不做声,只是苦笑。
是啊,没什么不对的。
我爸爸是给钟部长干活儿的,我就是给钟部长的女儿干活儿的。这算不算代代为奴了?
钟部长却被钟璃的话彻底激怒了。
他用力的从我的手中扯出了擦鞋布,当着一屋子人的面,狠狠地丢到钟璃身上,骂道,“你给我滚回屋去闭门思过!下回再让我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