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无休止的争吵,妈妈的哭闹,爸爸的沉默,每一天都在轮番上演。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家这个字,会和地狱画上等号。”
“我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之中,他们没有心思再管我。妈妈一天天变得歇斯底里,我像一个幽灵一样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你能想象那个场景吗?半夜惊醒,看见母亲拿着刀片坐在血泊里同父亲对峙,那一幕成了我永远的噩梦。我想,假如我不见了,消失了,死了,他们大概也不会发现吧。我第一次,对他们对我的爱产生了质疑。”
“我问自己,我究竟犯了什么错,上帝要拿走我唯一拥有的爱呢?”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他们的关系才渐渐缓和,变成了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我突然明白过来,我眼里原本的夫妻形象或许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他们只有外围世界的关联,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夫妻。而内在呢,内在的他们真的有关联吗?他们真的彼此需要吗?”
“同时,我也明白了一件不想承认的事情,我已经没有家了。”
“整个过程里,我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看上去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我自己都以为这件事或许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影响。”
“但是,随着时光推移,副作用渐渐显现出来。我无法再忍受父亲的碰触,无法再同他说话,他成了我心里的背叛者,我觉得他恶心。而母亲把所有重心都转移到了我身上,她要清楚知道我的每一件事,再没有隐私,我几乎喘不过气,不再主动和她交流,越来越沉默。夜晚,一丝一毫的动静都能将我惊醒,条件反射地细听他们是否又开始吵闹。”
“上大学后,我刻意避开,放假也不再回去,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我觉得,我似乎得了某种人格障碍。”
“没想到,大四快毕业时,他们出了车祸。看着他们冰冷的身体,我明白我被彻彻底底地抛下了。”
“你说得对,我一直在害怕,在逃避,我无法接受,在我们的关系还跌在最低谷的时候,他们一起离开了。而我,是真的没有家了。”
任啸准紧紧抱住她,感觉到凉凉的液体滴进衣领里,心口的疼痛一阵一阵抽搐。
越爱一个人,就越能感同身受,她痛,他更痛。
趁她去洗脸的功夫,他重新回到墓碑前,低低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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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们驱车前往阳藿大舅的家。
任啸准准备了很多见面礼,体面,又不会贵重到难以承受。
进门之前,阳藿犹不放心地让他喝了一瓶牛奶养胃。
“我姥姥生了十六个孩子,除去我妈妈,还剩下十五个,九位舅舅都是能喝的人,还有我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待会儿千万不要逞能,不能喝了就别硬扛着,说出来他们不……”
任啸准眉梢弯弯,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叮咛,忍不住垂首在那张开开合合的小嘴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亲她还略微有点肿的眼睛。
“别担心,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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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藿扶着任啸准从大舅家出来,方才他不仅率先敬了一圈长辈,而且来者不拒,她暗暗使了好几回眼色,他都笑眯眯地视而不见,把她气个半死。
他整个身子都弯下来靠在阳藿身上,却注意没有全力压着她,脑袋深深地埋在她的颈项,散发着浓重的酒气。
阳藿看他好像很不舒服,心疼地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轻轻问:“是不是很难受?想不想吐?”
他慢慢站直身子,灿若星辰的眸子直愣愣地盯着她,笑得有点孩子气。
“你站好,我去叫车。”
他却一把拦住她,好像醉意去了大半:“别,我们散散步,我想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
她看他除了脚步有点儿飘,其他倒没什么,就同意了,正好去去酒气。
两个人手牵着手在湖边散步,阳藿边走边介绍。
“我觉得江城像浓缩版的杭州。喏,这个湖像不像浓缩版的西湖?中间的堤坝像不像断桥?”
“啊,你看右边,那个是我的中学。初中,高中,我都是在这里念得。以前,每天都骑自行车从这条路上学,放学又和季濛深深一起回家。”
“我们学校有一百多年的历史,那栋看上去有点破的楼可是文物。就因为历史太长,学生之间一直流传着闹鬼的传闻,初中的时候我还去探过险呢。”阳藿直乐。
“学校里面有一棵老樟树,学校有多老,它就有多老,也是古董,有一回差点儿死了,把学校领导给吓得……”
任啸准拉着她停下脚步,找了个地方坐下。阳藿站在他面前,摸摸她的脸,检查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抓住她的双手放在肩上,揽臂圈住她的腰,脑袋贴着她的胸口,听着她沉稳的心跳闭上眼睛。
阳藿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问道:“怎么了?头疼了?”
他埋着脸,闷声说:“没事,乖,让我抱一会儿。”
冬日的风,自湖面徐徐吹来,很快就吹散了身上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