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夏天的某个午后,我曾对未来伴侣有过一次比较具体的幻想——他应当干净,成熟,充满儒雅的书卷气,不沾烟酒,处事沉稳,是天生便懂得韬光养晦之人。
“哦,我懂了。”苏伊子点点头,做恍然大悟状,“你要找一个有钱的老男人。”
“呸!”我怒了,对她的粗鄙予以谴责,“你真庸俗!”
“事实就是这样啊,没点儿家底又没经历过风浪的小年轻,除了言情故事的男主角,还有谁能符合你的条件?”
苏伊子朝我侧过半个身子,雪白圆润的肩膀从T恤领口露了出来。
“程鹿,你别拿乔了,你就是嫌贫爱富,你就是喜欢有社会地位的老男人,你敢说不是?”
她朝我飞来一个媚眼。
我咬牙不说话,以坚定的沉默表达立场。
“哎呀我跟你说,老男人不好的。”苏伊子狡黠眨了眨眼,“他们容易腰酸。”
我就在那天认识了乐似榕。
林荫斑驳的屋檐下,他穿着白大褂从阳光里走来,手里夹着一本牛皮纸装订的旧书,修长的手指,浅色的瞳孔,高贵,从容,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我那颗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上。
我屏住呼吸,近乎贪婪的望着他,几乎能听见血液从心脏流过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小鹿,还不赶紧叫乐教授?”姑妈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赶紧深呼吸一口气:“乐、乐教授。”
话一出口我就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大耳光——这还是“金葵花杯”全国少年儿童讲故事比赛季军得主的口齿吗?我的口若悬河呢?我的临危不乱呢?我那XX高中最美女播音员的大盖帽呢?
“呵呵,这丫头有点紧张。”姑父笑眯眯站出来给我解围,“小鹿还是很优秀的,她是省三好学生,还是学校广播电台的主力,是不是啊?”他无比慈祥看了我一眼。
我不敢去看乐似榕的脸色,只是低着头含糊嗯了一声。
——校广播台主力?那是当然,因为整个广播台连同预备役也只有三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
“乐教授,小鹿从这个秋天开始进入S大念书……”
姑父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像一长串漂浮而虚幻的肥皂泡。
乐似榕英俊的面庞在肥皂泡后闪着矜持而耐心的光。
直到一个小时前,我还在为姑父要将我提前介绍给学校老师的行为而不齿。
——我这么优秀,凭实打实的成绩考进了万里挑一的S大,根本不需要走后门,走后门这种行为严重有损我人格。
如今见到了乐教授,我才发觉自己从未像今天这般感激亲人。
痛哭流涕,肝胆涂地,感恩,八辈子的恩。
乐似榕时年刚好三十一岁,从事生物工程研究,是S大最年轻有为的教授。他是海归博士后,学科带头人,获奖论文无数,头顶光环无数。在所有这些令人炫目的钻石光环里,我敏锐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点——他未婚,且单身!
作为一个敢爱敢恨的新时代少女,我心中掀起巨浪滔天。
在姑父的怂恿下,在姑妈的推销下,我打算顺水推舟成为乐教授实验室里第一个见习本科生。
“小鹿,你学的并不是我这个专业,确定要来我这里见习吗?”
乐似榕看着我,声音就像透着阳光的琉璃清澈动人。
“当然愿意,我非常的热爱生物工程!”我回答得斩钉截铁,“端茶送水打扫卫生,我什么都可以干,请教授务必给我一个机会!”
虽然我连生物工程是研究什么的都不知道,但这一点儿也不能阻碍我熊熊燃烧的研究之情——我要研究我的梦中情人。
乐似榕笑了。
“有热情的孩子。”他朝姑父点了点头,“罗厅长,让小鹿准备一下,开学后来我的实验室吧。”
我当即恨不得朝地上跺一脚——这事儿,成了!
于是在那个同届学子纷纷狂欢庆祝的暑假,我压根就没休息过,回家搜刮了一大堆关于生物工程的资料打印出来贴满墙壁;还去市立图书馆把相关书籍囫囵吞枣翻了个遍。
——我发誓,一定要赶在开学前记住相关术语名词解析,它们可以在关键时刻救我于危难。
我放弃了跟苏伊子去西藏自助游的机会,就连姥爷说带我去巴厘岛玩也委婉拒绝。
我妈很震惊,她以为我魔怔了,因为就连高考前我也是吃好喝好睡好,从没这么废寝忘食过。
高尔基有句名言,爱情可以使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改造得和自己一样。
毫无疑问,我就是这句话里的“另一个人。”
2
暑假很快过去,我满心欢喜的迎来了大学生涯。
去实验室报道的这天,我特意挑了一条粉清纯的白色连衣裙,披着乌黑长发,抱着钢琴课本缓缓朝生物中心走去。
一路上收获惊艳的目光和未遂搭讪者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