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见面。我回答她说,眼下,我心情过分悲哀,最好正象在巴黎那样,需要时,我会经常遣人去找她来的。“万一您感到难过,心里想见我,那别犹豫,”她对我说,“派人来找我好了,我一定很快赶来,要是您不怕会在旅馆引起议论,您愿意让我呆多长时间,我都乐意。”弗朗索瓦丝把她领来时,喜形于色,每次她为我效了力,好不容易终于让我开了心,她总是这副高兴劲。可是,她高兴,阿尔贝蒂娜本身却沾不到一点边,一到第二天,弗朗索瓦丝准会对我说如下一番语重心长的话:“先生不该见那位小姐。她那种脾气,我看得透透的,只会使您伤心。”送阿尔贝蒂娜时,我透过灯光明亮的餐厅,看见了帕尔马公主。我只瞅了她一眼,而且尽量注意不被发现。可我承认,在王宫礼节中,我发现了几分崇高,而在盖尔芒特府中,礼节则常令我忍俊不禁。君子们在自己的领地上无处不是主人,这是一条定律,但繁文褥节使这条定律变成毫无价值的僵死习俗,比如这儿有一个习俗,王子驾到时,要求主人在自己的住所应手执礼帽,表示不在自己家中,而是王子宫中的客人。然而,这种观念,帕尔马公主也许没有公开流露,但在她脑中却是根深蒂固,以致她时刻随着场合的变化,自然而然地调整自己的言谈举止,表明了这一观念的存在。她用餐后起身时,把一份丰厚的小费赐给了埃梅,仿佛埃梅在此是专门侍候她的,也似乎她在离开城堡之际,酬谢特遣来为她效劳的领班。她并不只施小费,而且怡然一笑,对他说了一通母亲教给我的那种客套的恭维话。再客气一点,兴许还会说旅馆生意兴隆,诺晨底繁荣昌盛,在世界各国中,她最喜欢的是法兰西。又一块硬币从公主手中悄悄地递给了她差人唤来的饮料总管,她俨如一位刚刚检阅过部队的将军,坚持要对他表示满意。这时,电梯司机正过来回她的话;他照例也得到了一句好话,一个笑脸,一份小费,所有这一切都夹杂着口气谦卑、表示勉励的话,用以向他们表示她只不过是他们中间的一员。面对一个对他们笑容可掬的人,埃梅、饮料总管、电梯司机和其他人都觉得,如果不报之笑脸,把嘴一直咧到耳根,那就未免失礼了,这一来,她身边马上簇拥着一大群侍从,她与他们亲切交谈;因为在豪华的大旅馆,这种姿态不同寻常,打从广场上经过的人们,不知道她的大名,还以为他们见到的只是巴尔贝克的一位常客呢,这人不是出身卑贱,就是出于职业利益考虑(也许是位香槟酒推销员的妻子),才与仆人们不分什么界线,不象是真正风雅的顾客。可是,我却想到了帕尔马的宫殿,想到了给这位公主提出的半宗教、半政治性的种种建议,公主正在与平民百性一起活动,仿佛不得不争取人民的支持,以便有朝一日登基执政;如果已经执政,那就更需要支持了。
我又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可在里面,我并不孤独。我听到有人在舒缓柔和地弹奏舒曼的曲子。诚然,人们,甚至我们最心爱的人,偶尔会因为我们的缘故,心间充满悲哀或闷闷不乐。然而,世间却有一件东西拥有凡人永远不具备的加剧痛苦的能力:这就是钢琴。
阿尔贝蒂娜让我记下了她可能外出到女友家小住几天的具体日期,并让我录下了她们的住址,万一我哪天夜晚渴望见到她,她们住的都不甚远,可以去找。这样一来,为了找到她,从一个少女家到另一个少女家,自然而然就围绕着她连成一片鲜花芳草地。我有胆量招认,她女友中有好几位——我当时还不爱她——曾在这个或那个海滩上给了我欢乐的时光。我仿佛记得,这些好心肠的年轻女友为数不是很多。可最近,我又想起了她们,脑中浮现出她们的芳名。我数了数,仅在那季节,就有十二位向我作出了她们脆弱的爱的表示。接着,又回想起一个名字,总共有十三位。这时,我象个孩子,残忍地紧紧抓住这个数字不放。哎,我想起把第一位给忘了,那是阿尔贝蒂娜,她不再排行第一,而成了第十四号了。
还是继续按照叙述的脉络往下讲吧,我记下了阿尔贝蒂娜女友们的姓名与地址,当她不在安加维尔的时候,我可以在她这些女友家找到她,可我本想利用这些日子去维尔迪兰家。再说,对不同的女人,我们的欲望并不总是同样强烈。在某个夜晚,我们也许怎么也离不开某个女人,可事后一两个月时间里,她却很少能撩得我们心绪不宁。此外,极度的肉体疲乏过后,通常的交替因素(这里不便深入研究)往往导致这样的情形,有的女人虽然在我们短暂的衰弱时刻纠缠着我们不放,但她不过只值得我们亲亲她额头而已。至于阿尔贝蒂娜,我很少与她见面,即使见面也只是在晚间,间隔时间也相当长,可那些夜晚,则是我没有她便无法生活的时光。若我一时来了欲望,可她离巴尔贝克太远,弗朗索瓦丝去不了,我便请电梯司机早点把事做完,派他去埃格勒维尔,拉索尼或圣弗里舒。他走进我的房间,可却让房门大敞着,因为尽管他干起“活儿”来一丝不苟,但活计十分繁重,打从清晨五点钟开始,每日不知要清理多少次,累得实在下不了决心费点力气把门关上,要是向他指出门还敞着,他便会返回去,作出最大努力,轻轻地推一推门。他具有自由职业者所不具备的独特地民主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