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说的,而且轻而易举地说服他社交界中最高雅的朋友们,特别是夏吕斯男爵。他常跟他讲一些妙趣横生的艳遇故事来逗他,自己也暗自得意,说是什么有回在火车上碰到一个女的,后来把她带到家里,发现她是一位君主的妹妹,当时欧洲政治的条条脉络全都掌握在她哥哥手心底里,他自己也就对欧洲政治了若指掌,又说什么由于情况的极端复杂,有回他能否当上一个女厨师的情夫,要由教皇选举会议来决定等等。
供斯万驱使,为他拉线搭桥的不仅有一大群他过从甚密的德高望重的太后、将军、院士,他所有的朋友也都不时收到他的来信,信上以外交手腕要求他们写封推荐信或介绍信,而在层出不穷的桃色事件中假借花样翻新的借口,这种手腕总是万变不离其宗,也就跟大白话一个样了。多年以后,由于他的性格当中有别的许多方面跟我相似而使我对它发生兴趣的时候,我时常听说,当他给我的外祖父(那时还不是我的外祖父,因为当斯万那段恋情开始从而在很长一段时期内不再寻花问柳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写信时,我外祖父一看信封上的笔迹,就高声叫道:“嗨!斯万又有求于我了,可得小心着点!”也许是出于不信任之感,也许是出之于我们只把一样东西送给不需要它的人的那种潜意识的心理,我的外祖父母对他提出的最容易满足的要求报之以斩钉截铁的拒绝,譬如当他提出让他们把他介绍给每个星期天都到他们家吃晚饭的那个姑娘,而每当斯万重提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只好假装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个姑娘,其实他们整个星期都在商量该邀请谁来陪她,结果时常是找不出任何人来,但却不跟那最乐于接受邀请的一位打个招呼。
有时候,外祖父母的朋友当中的某一对夫妇一直抱怨怎么老见不着斯万,会突然满意地宣布,说是斯万最近变得再可爱也不过了,老是跟他们在一起。这么说也许多少还有点要激起我外祖父母对他们的羡慕的意思。我外祖父不愿破坏他们的乐趣,只是瞧着我外祖母哼道:
这倒是怎样一个谜团?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或者:
难以捉摸的幻象……
或者:
在这样的事儿当中,
最好是视而不见。
几个月之后,如果我外祖父问起斯万的一个新朋友:“斯万怎么样了?您跟他还常见面吗?”对方就会拉长了脸:“嗨!
您就别再提他了!”
“我还以为你们过往很密呢……”
斯万在好几个月当中一直是我外祖母的表兄弟家的常客,差不多每天都在他们家吃饭。忽然有一天,他不去了,连个招呼也没打。大家还以为他病了呢,我外祖母的表妹正要打发人去打听他的消息,忽然在厨房里发现他的一封信,是厨娘不经意夹在她帐本里的。他在信里告诉厨娘,说他就要离开巴黎,不能再来了。原来她是他的情妇,而在跟他们家中断来往的时候,他认为只有必要通知她一个人。
如果他当时的情妇是社交界中的人,或者至少出身不太低微,处境不太特殊,不至于无法引入大雅之堂的话,那么他就会为了她而回到社交界去,但只是在她活动或者他领她去的那个特定的轨道上运行。“今晚就别指望斯万了,”人们说,“要知道,今天是他带那个美国娘儿们上歌剧院的日子。”他为她张罗请帖,到那些人数特别有限的沙龙去,那里有他的老朋友,有每周一次的聚餐,有牌局;每天晚上,当他把他那红棕色的头发梳上一梳,再稍为卷一下子以后,就挑上一朵花插在纽扣孔上,然后动身去找他的情妇,上他那小圈子里的某个女人家去一起吃饭;这时候,一想到他就要看到的那些他可以任意摆布的时髦青年们会在他所爱的女人面前怎样对他表示钦佩和友情,他就会重新体味他原已感到厌倦的社交生活的魅力;这种生活的内容,一旦由他跟一种新的爱情结合起来,便被一个忽隐忽现的火焰所照亮,所温暖,在他眼里变得美好而可贵。
这样的私通,这样的调情,每一次都是当斯万看到一张一眼就觉得迷人的脸,或是一个一眼就觉得迷人的身子时,油然而生的梦想,或是完全或部分成为现实,可是有一天,当他在剧场里被一位往日的朋友介绍给奥黛特.德.克雷西的时候,事情就不一样了。这位朋友曾经对他说过,这个女的真是令人销魂,他也许可以跟她搞出点什么名堂,不过事情要比看起来难得多,所以把她介绍给他也就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在斯万看来,她当然不是不美,不过那是一种他不感兴趣的美,激不起他的任何情欲,甚至还引起他某种生理的反感;他觉得她是这样一种女人,每个人都可以举出几个样本来,每个人举的又都不同样,她们都是我们的感官所要求的那种类型的反面人物。要想中他的意,她的轮廓未免太鲜明突出,皮肤未免太纤细,颧骨未免太高,脸蛋未免太瘦长。她的眼睛倒是好看,但是大得仿佛在自身的重量下往下低垂,压着脸上的其余部分,使她总显得身子不舒服或者情绪不佳。在剧场那次相识以后不久,她就给他写了一封信,请他允许她来看看她极感兴趣的他的收藏,她说她“虽然无知,却对美的东西颇为爱好”,她设想他在家中“一杯清茶,满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