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放下,自己一撑,坐在了办公桌上,摇头笑了笑,
“没父亲的男孩子,特别想顶天立地,特想当个男子汉保护家里的人,特别敏感,对别人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能看出侮辱来,也绝对不能忍受任何侮辱。”
“您……”
“我父亲去世时候我比你小。”周明抬头望着天花板,许多久远之前的往事,于遥远处,迤逦地从眼前划过,如大雨天透过被雨水打得模糊的玻璃窗,看窗外的景物,轮廓都在,却看不太清楚细节。三岁,父亲当年被定为反动学术权威给下放到了山西,母亲因为海外关系被认为里通外国发到了新疆,父亲的境遇还稍稍好过母亲,山西也还有远房亲戚,于是他跟着父亲;八岁,煤窑发生事故,父亲正在其中,再也没出来。表叔叔把他从山西送到了新疆母亲那,到了那儿的时候,母亲却已经是因为长期的超负荷的劳累和营养不良肾衰竭,母亲央求叔叔把他带走,不要再亲眼经历另一个亲人的离开;叔叔把他带回山西,9岁,北京的奶奶被从牛棚放出来了,给医院扫厕所,他回到北京,跟着奶奶相依为命。
“周大夫?”男孩子忍不住轻轻叫了他一声,周明瞧了瞧他,缓缓说道,“我小时候的那个年代很混乱,大家都很浮躁,谁也不知道该怎么生活,我更不知道。我觉得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很想顶天立地,可是,并不清楚,这个男子汉,究竟该怎么当法。”
男孩子怔怔地望着他,见他停下不继续说,问,“然后呢?”
“然后?”周明笑了,“然后就是我尝试做个男子汉。做过错事傻事蠢事,可笑的,可恨的,很多。伤过,包括腰上那道伤疤和许多其他的,让最亲的人流过眼泪,失望,担心。不过,你看,我最终也并没有成了混混流氓去蹲监狱。”
男孩抓着自己的衣角低下头去。
“没有人能真的教给你怎么做个男子汉。便就是你爸爸还在,也不能告诉你每一步该怎么走。”周明站起来,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你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我有我的,这个你的管床医生,”周明指指站在旁边的刘志光,“我今天才知道他这么不容易考来,才知道他大概有过很艰难的经历。我本来只知道他不太聪明,经常挨骂,但是很努力,没有放弃过做个好医生。我也相信他一定能成个好医生。”
“周老师?”本来一直瞧着地面的刘志光猛地抬头,望着周明,眼睛竟然红了。
周明冲他点点头,再又对男孩子说,“想当个男子汉,都得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走好自己的路。好了,回去睡觉,身体不彻底恢复,就什么都做不了。”
男孩子瞧了瞧他,又瞧了瞧刘志光,“我还是去比赛试试。或者,对下回有用。”
“好啊。”
“如果得奖,我告诉你……告诉你们好不好?”
“当然好。”
“如果不得,就下次……或者我明年考上大学时候。”
“没有问题。”
“那,我去睡了。”男孩子有些依恋地望着周明,“希望今后,我能像您一样。”
男孩推开门走出去了,刘志光还站在当地,呆呆地瞧着周明,有些紧张,有些期待,也有些激动。
“周老师。”他再叫了一声。
“什么?”
“是真的么,您相信我能成个好大夫。”刘志光说着,嘴唇有些哆嗦,“我能把手术,做得像您,像魏大夫那么,那么好么?能帮那么多人?”
“刘志光,你说的那个人,是魏淮安大夫?”
“是!您也知道他!”刘志光更加激动起来,这个藏在心里太久的名字,提起来,是如许的亲切。
周明点头,“学生时候,听过他的讲座。”
“魏大夫他,他去我们县城,他本来在市里,但是去我们县城给我做手术,我就站起来了。他说让我,以后做他的学生。”刘志光激动得脸发红,有些语无伦次,他是如此地想跟每个人讲魏大夫,讲魏大夫要我做他的学生。但是,即使对叶春萌,他也说不出口。什么也做不好的自己,是不是,辜负了魏大夫的希望?然而此时,听见周明说,相信他一定会是个好医生的时候,当周明提到他的名字时候,刘治光再也忍不住,将这个藏在心里太久的秘密,对他说了出来。
刘志光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那一个久远之前,让他的生活彻底变了样子的人,他温和而亲切的微笑,这时,再又回到他的眼前,仿佛再度对他说,小伙子,不错啊,以后做我的学生吧。
只是他来了,却再也见不到他,他竭尽全力,却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学他的样子,做一个他那样的大夫?
“魏大夫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周明叹息,他望着刘志光,认真地说,“说实话,在今天之前,我只知道他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骨科专家,是个讲课很生动的老师,但是,即使是报纸上普天盖地地宣传他事迹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他是这么了不起的人。”
“为什么?”刘志光有些不解地瞧着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