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黑暗中,女孩子们还没睡着,叶春萌对程学文的赞美已经并不意外地过渡到了对周明的批判上。
“程老师这样的人真好。让周围的人心情都特别舒畅。”黑暗之中,叶春萌由衷地感叹,“现在还真是庆幸,没有给分到一分区去,如果天天对着‘那个变态’,这半年下来,简直要得抑郁症……”
“解放区的天是艳阳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陈曦幽幽地接口,“不过也别这么□裸地刺激俺这个还在白区等解放的不幸的人好不?”
大家都乐了,同情陈曦的不幸,然而陈曦却在信上继续写道,
“说实话,虽然那个变态对我的态度简直算得上穷凶极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并没有那么厌恶他了。我觉得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是相当简单的人,恼火和开心的原因都特别单纯,至少在做老师这件事上。他可以三分钟前因为李波一系列的止血接扎缝合剥离而忍不住地赞美‘出息了,真是出息了’,而三分钟之后,却又因为李波轻易通过了我错误百出的手术纪录气急败坏地拍桌子骂他,说这是教学医院,带教基本功不过关,别的方面再好,你都是三个字,不合格。
除了第一天之外,他并没有再得罪过萌萌了,她离开他眼皮子毕竟远些,而且,萌萌对实习是很认真的,打定心思为今后做个好大夫而学习,并不象我这么三心两意。今天‘那个变态’再次夸奖了萌萌的手术记录写得规范漂亮而让我们传观学习。可是萌萌不领情,我想,萌萌的心里,‘那个变态’已经从第一天起,就不可改变地是对她存在了巨大偏见的粗鲁的沙猪了。而恰好顺手顾及了一下她的面子的,样貌普通性格温吞的程学文,现在简直就是一个骑着白马而来的,最英勇,最绅士,最善良的英雄。
我相信那个变态其实并不明了这一切。他大概已经忘记了某一天尖酸刻薄地讽刺过一个小姑娘的事情,也许在他,那就不叫尖酸刻薄,只是实话实说。
所以,南翔,女人是一种非常偏执而记仇的,情绪化的动物。一旦得罪了,是要咬牙切齿地恨无穷久的时间的。
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要小心翼翼地,千万不要得罪我,一次都不行。我做错事时候,不要批评我,要安慰我;我犯傻的时候,不许讽刺我,要替我收拾烂摊子,当然,要经常找到我的闪光点来赞美我。”
陈曦用被子捂着嘴隐秘地笑着,李棋忽然说道,“你们成天骂那个变态,大概他是真够讨厌的,不过我真是希望他做手术的本事象传说中那么神乎其神。”
“怎么?”陈曦愣了一愣。
“我也希望他至少在专业上名副其实。下周一就要给小姑娘手术了。程老师说最难预测的情况是将瘤子跟肝门剥离,最要求精细的是重建肝门结构。他说……普外科手术最精细又最擅长处理突发状况的就是‘那个变态’。”叶春萌叹了口气,“那小孩才11岁,长这么大的瘤子,两次手术失败,大老远再折腾来北京……我想着心里都难受,不知道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心里得多害怕。真希望这次,手术成功,她是康复地跟父母一起回家。”
“这次再不行,北京的同级医院,我想也不会再有人敢接了。哎,”陈曦翻了个身,喃喃地道,“在医院工作真郁闷。简直放眼望去就是一悲惨世界。在医院里一个月看见的无可奈何的事儿,得顶外面儿一辈子看见的。”
陈曦说话的时候,忍不住想起来最近病区里的几个病人。
一个昨天刚收进来的巨大甲状腺瘤的农村女人,居然拖着脖子下的大瘤子耗了7年才来看病,因为没钱。依李波的话说,就是攒够了看病的钱也养大了瘤子,最让人看着心里难受的,还是随那女人一起的小孩。他6岁大了,因为妈妈怀孕时候甲状腺功能受瘤子影响,激素水平异常,胎儿发育受损,孩子是智力障碍,现在还不会说半句有意义的完整的话。这女人来京看病,丈夫孩子都来了,丈夫天天去工地打零工赚个当天饭钱,孩子没处去,就跟妈妈住病房里。时常,一个没看住,那孩子就带着个脏呵呵的围嘴,傻笑着往楼道跑,满脸都是鼻涕口水,他妈妈就歪着脖子,大呼小叫地在他身后追。
一个两周前急诊收的小肠破裂粘连梗阻的17岁男孩,手术做得很成功,恢复得也好,原本并没什么,很普通的病人,只是前天病房大乱,陈曦一进楼道便听见病房里吵吵嚷嚷,一会儿便见几个护士将男孩的妈妈从病房里拽出来,护士长半是劝半是责备地说,“这是什么地方?就算你不管自己儿子才手术完两天需要心情平静地休息,还有别的病人!教训孩子回家去教训。”那妈妈蜡黄着一张脸,头发散乱地呜呜地哭,嘴里含糊地喊着,“造孽。生儿养女就是造孽的,他们都是追债的……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啊……”
陈曦本以为她又在跟儿子怄气。那男孩的小肠破裂是打架打的,而且为了怕说出打架的事甚至一直隐瞒险些延误了诊治。一进病房却见男孩床边站着个头发染成三种颜色的女孩,脸上的妆让眼泪给冲得象调乱了颜色的水彩画。
之后,陈曦才知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