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志光爸爸老刘,是个特别轴,特别死脑筋的书呆子,连在县中学这种相对单纯的地方,都被认为是最清高迂腐不识实务的一个,而经常被人嘲笑。这一次志光的事,他先是觉得那些人小人之心,人家说得多了,他忽然想起来魏大夫说过,‘等你儿子站起来能走路了,再说。’
既然‘再说’,那就还是要说的;虽然现在志光完全恢复了,不‘说’谁也没法子,但是在志光爸爸的脑子里,‘不说’就简直有点背信弃义的味道。不地道。
在老刘一根筋的脑子里,当大夫的就该救死扶伤,就跟他当老师的就得教书育人一样;如果图病人的红包感谢,医术再高,都不值得敬重。但是,敬重不敬重是一回事,人家把儿子的下半生救了,如果当年是在‘暗示’,自己又没拒绝,那么现在就不能事后赖帐。
于是,志光初一暑假那年,志光爸爸带着他,揣上家里所有的存折,长途车换火车,火车换汽车,到了北京,找着了魏大夫上班的医院。他本来想挂个魏大夫的号,然后就能见着他了,结果挂号处的人象看着火星来来客一样瞪着他说,“挂魏大夫的号你这大白天的来?那些带着铺盖跟挂号处打地铺的,都不见得挂得上呢。”说着就摆摆手,“你挂别人的吧,不过只有普通门诊,别说魏大夫,所有专家的号已经都没了。”
志光爸爸摇摇头,“我儿子是他老病人,治好了,我带着孩子特地赶了两天路来上北京,想告诉他孩子都好了,想见见他,感谢他。”
挂号处的姑娘扑哧就乐了,“您还挺知恩图报的。不过要是您这样的,魏大夫各个都见,挂号见的话,那这种感谢号也得半夜排大队了。得了您别添乱了,带孩子跟北京玩儿两天回家吧。下面儿下面儿。”说罢,目光就直接越过了他的脑袋。
老刘很快就发现这姑娘虽然说话腔调让人不待见,但是说得却没错,门口有种人的职业叫做‘号贩子’,专门利用各种关系或者就是雇人连夜驻守挂到专家号然后倒手卖,在他们手里,魏大夫每周半天的15块钱的专家门诊和另外半天的200块的特约门诊,都能倒卖到800-1000,有时候更高,卖到2000的时候也是有的。
老刘却犯上了倔,不见着魏大夫,他觉得心里会有块解不开的心病,之后都活得不明不白。他就也买了个席子,带上风油精,大半夜地加入了排号儿的队伍。
三个整夜,没排到,有个队伍里的老乡愤慨地偷偷跟他说,本来号就紧,还好些都叫号贩子排去了,他们低价地雇些民工,总是能抢在最前头。后来听老刘说明了原委,没好气儿地说,您这样儿的就别来占号了。很多老病号,回来复查的,魏大夫都不叫他们来排队占号,让他们直接到病房找他。我看您也别跟这瞎耗了,就到骨科五病房去找他老人家,带着孩子说声谢谢不就完了吗?
老刘带着志光,半信半疑地到了骨科楼道,跟门口儿的护士说了这辈子唯一一次谎话,“我们是魏大夫老病号,魏大夫让我们直接到病房来找他复查。”
护士并没有因为他因为‘做贼心虚’而显得特别犹豫的语调,让他登了记就放他进去了,说魏大夫上手术呢,你等着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
那天老刘带着刘志光一直从上午等到下午,终于看见魏大夫穿着手术袍披着白大衣身后跟着一队的大夫进来了,却开始一间一间地串病房,最后进了顶头的大办公室关上了门,再到他出来,已经是六点半多。
老刘朝魏大夫走过去的时候,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滋味的情绪。他怀里抱着一大篮子家乡的土特产,篮子底下,压着个大信封,信封里是他家几乎所有的存款。在把那个信封塞到篮子底下的时候,他的心里充满了诚心诚意的敬重。几天前,他把所有存折兑现的时候,心里的那种感情还并非是敬重,只是‘守信义’而已。
他拉着刘志光走过去,冲魏大夫迎头鞠躬,说魏大夫我不得以撒了个谎说是复诊的病人混进来,就是想来谢谢您。一年前您在s市看过的那个y县的12岁孩子刘志光,我当时想感谢您您说孩子还没好,等好了再说,现在他真站起来能走路能跑了,我可就带他来了。他把那个装满着香菇木耳的篮子递到魏大夫手里,“就点心意,来北京说了这句谢谢,我就心安。”他说着把儿子一推,志光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结结巴巴地说,“谢谢魏大夫。”
“您忙,我不耽误您时间了。”志光爸爸说着就要走,却被魏大夫喊住。
魏大夫瞧着他乐,把那个篮子翻了翻,很容易地摸到了那个信封,抽出来,“我说刘老师,我给你儿子做手术是赊账啊?现在还债来了?你这个客户的信誉,可真好呀。”
他这话一说,旁边几个大夫都乐了出来。
老刘有些尴尬,老实人做了件不那么‘老实’的事儿,就开始脸红,说话也磕巴了,“我我,我是……”他瞧着魏大夫吭哧了会儿,“我是真心诚意的!我真心诚意敬重您感谢您,这是我这辈子头一遭!”他说这话时候,忍不住眼圈儿有点儿发红了。
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