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驶过天美广场的时候,安心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沉沉的钟声。
十点钟了。透过出租车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广场上影影绰绰的,还有一些人在散步。喷泉已经停了,雕塑、园圃和行人都笼罩在模糊昏黄的灯光里,静谧中又透着一点属于夜晚的冷清。
安心缩了缩脖子,侧过头去看身旁的雷钟。他正在出神的凝视着窗外,幽沉沉的眼瞳里神色变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的两只手臂紧紧的搂着她的腰,好象生怕她会跑掉一样。他的这副样子让安心心里的疑惑和不安越来越强烈。尤其是出门的时候,他还带上了她的琴,什么样的事情需要他们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状态之下出门呢?
“到底怎么了?”安心用额头触了触他的下巴:“安哲刚才电话里都说什么了?”
雷钟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她的额头,语气平淡的说:“等等你就知道了。”他声音里一闪而过的犹豫她不是没有听出来,却也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忍不住抱怨说:“你什么时候跟那个家伙那么好了?居然跟他串通一气来瞒着我?”
雷钟浅浅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却什么也没有说。
出租车停下来的时候,安心才发现,他们的目的地竟然是——协和医院。她疑惑的抬起头打量着灯光幽暗的住院大楼,不明白怎么会到这里来。雷钟付了车费,从另外一侧下了车,走过来刚刚搂住她,就看见玻璃门的后面急匆匆的出来一个人,远远的冲着他们喊:“在四楼,快点!”
安心又是一怔,安哲竟然也会在这里?她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
雷钟象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伸手在她的后背轻轻的拍了拍:“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千万不要再意气用事。安心,既然你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你就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安心望着他的脸,心里乱成了一团。
雷钟的目光幽沉沉的,是少见的凝重。却也让她从中感觉到了一种可以支撑她的力量,于是,她迟疑的说:“好。”
雷钟象安慰她似的微微一笑,搂着她往里走。
他是要好了,还是要不好了?
究竟是他要见她,还是……象上次一样,是曾容的自作主张?安心摇了摇头,她忽然觉得这个问题,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么……他们分开有多少年了呢?安心的脑海里似乎所有的记忆片段都跳了出来,凌乱的舞成了一团,让她什么也想不清楚了。眼里只能看到幽暗的走廊长得象没有尽头,连淡绿色的墙壁也象是变成了庞大的活物,随着她的呼吸一下一下的,不住的把沉甸甸的东西压上她的xiōng口。
安哲就走在他们的身边,却连头也不抬,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是要去讨债一样……
拐弯,再拐弯,一个半开着门的病房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安心瑟缩了一下,情不自禁的抓紧了雷钟的手。
他们到底有多少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安心又一次想到了这个问题。她怔怔的望着病床上那张消瘦的脸,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旧照片上那个神采飞扬的男人联系起来。这是他么?她疑惑的靠近两步,细细的打量着他。
他的脸色是暗黄和青灰相混合的,一种让人无法分辨的颜色,灰白的头发蓬乱的落在淡绿色的枕头上,眉毛也是灰白色,稀疏、没有生气。眼紧闭着,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有挺直的鼻梁和那张紧紧抿起来的嘴依稀还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印象中的父亲早已经很模糊了,旧照片上的父亲却是强壮的、眼睛闪亮的……
安心疑惑的想:这个消瘦的老人,真的是他吗?
她抬起头,曾容搂着她的母亲正在哭,那个女人的头发也已经灰白了,原本娇小的身材竟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留在安心印象里的那一份妩媚竟是一点影子也看不出来了……
安心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恍惚得象是一场梦。不论是这间沉闷的病房,躺在绿色被单下的那个憔悴的曾远山,还是守在旁边哭泣的曾容母女……,甚至包括默默站在一旁的雷钟和安哲,每一个人看上去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是她在做梦吗?如果是梦,偏又带着这样令人悚然的寒冷……
她无助的望向雷钟。雷钟却低着头打开了她的琴盒,将那把提琴取了出来,默默的递了给她:“有什么曲子是他喜欢听的?”
安心的手指触到了光滑的提琴,于是,一点熨贴的感觉就从心底里慢慢的升了起来。他到底喜欢什么曲子呢?她这样想的时候,就好象心底里一个隐藏的按扣“啪”的一声被打开来,被禁锢在其中的记忆如同夏夜湖边的萤火虫一样争先恐后的拍着发亮的翅膀飞了出来,每一个柔和发亮的小小火光,都曾经是生命中最美丽、最温暖的记忆……
她的眼前突然就浮现出很多年前他的样子,微微垂着头,很认真的摆弄着她握琴弓的小小手指,一边耐声耐气的说:“这个小指怎么又绷直了呢?心心,你要管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