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和尚送给二嫂子金锁的,就是他指引二哥哥出家的,又是他即叫他们合为夫妇,又叫他们合而终离,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见是有定数管着的。”
一会儿宝钗上来,王夫人便将话截住,却也听见了话头话尾。她外面极力矜持,有时还在背地里劝慰王夫人,到了独居深念的时候,也流了无数眼泪。此时探春从王夫人处退下,又同至宝钗房中说了一回闲话,一时又说到宝玉。
宝钗道:“他和林妹妹的心事我是深知道的,前一向我总远着他,就是为此。我妈妈也何曾不知道,到了提亲时候,偏又忘了,那时我妈妈向着我,三妹妹你想咱们这样人家一个没出门的闺女能说不遵父母之命么?我只有哭的办法。她老人家也没理会,后来我又想了一个主意,等我过了门把这里头的厉害向老太太彻底说了,仍旧把他们成全上,我就是名分上让她一点,我们这么好的姐妹有什么说的。想不到我刚来,颦儿就过去了。这主意也使不上,我实在没有法子才想把至情感动他,希冀不至出别的岔子。到底也是白废,听说颦儿已到了太虚幻境,但愿他修成了找到那里去,依旧完聚。至于我呢,既然有老母在堂,不能一死了事,替他守节抚孤,还不是应分的么?将来见得着他也罢,见不着他也罢,横竖对得住他就是了。”
探春道:“你这番话真是心坎里发出来的。我想不到你能如此豁达,若是你和颦儿掉过,只怕她就不是这样存心。”宝钗道:“颦儿那个人若处我的地位一定是死,我想死倒容易,若都拼着一死,那未了之事可交给谁呢?况且还有这血泡泡在肚里,天还不容我死呢!”
探春听了更为叹服,此时大观园尚在荒废,探春归宁只住在荣禧堂偏院,也有二十来间房子。为的距上房最近,在王夫人跟前朝夕承欢慰解。不久贾政回来,王夫人要宽慰贾政,只得抑悲自遣,紧跟着又是贾赦免罪回京,邢夫人和各姨娘嫣红、贾琮都搬回另院居住,他们原有小厮丫头们遣散了许多,又得重新安置。过了些时候,贾珍由海疆回来,仍袭宁国公世职,并赏还府第庄田。到京的第二天便入朝谢恩,皇上即时召见,奖勉了许多话。
原来他在海疆帮着安国公肃清海寇,颇著劳绩。安国公另有密本奏保,所以有这番恩典。贾珍收回府第,便来见贾政、王夫人,备致感谢。一面接尤氏婆媳和一般姬妾仍回东府。究竟经过一番抄没,府中一切家具铺设都要重新添置。忙中易过,转瞬便到深冬。
史湘云听见贾府种种不顺之事,本要亲来慰问,无奈姑爷抱病沉重,实在顾不得,到姑爷没了,三七里出了殡,正在热丧,又不便出门。一直挨过了百日,后来又听说宝玉场后迷失,想起宝钗素日相待甚厚,如同亲姐妹一样,如今她遭了此事,不去看看心里如何过得去。便雇了一辆轿车,带着翠缕,一路向荣府而来。到了府门口,看见许多人都带着官帽,在那里减吵,不免猛吃一惊。想道:“别又是来抄家吧!”忙叫车夫去问,方知宝玉赏了文妙真人的道号,他们都是来报喜的。又不免心中暗笑道:“从来没有举人赏道号的,也没听说赏道号还要报喜的,这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门上小厮们见史姑娘是常来的便放她轿车进去,直到内仪门,湘云冷眼看那些下人还是照旧,只比先散慢了许多。下了车一路走进上房。那天惜春正要搬往拢翠庵,来王夫人处告辞。王夫人又是一番伤感,对惜春道:“四姑娘,你这番心愿在我看是想拧了,只是你二哥出家我都管不了,别说你啦。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若做了尼姑,可叫人笑话,依我看吃斋也可念佛也可,千万不要落发。听不听在你吧!”宝钗也在上房,接着说道:“四妹妹,你是见解很高的,那菩提非树,明镜非台,分明不在。色相上说古来带发修行的也多得很,何尝没有修成的呢?”
正说着人回史姑娘来了,只见湘云转过游廊,廊上丫环们都站起来道:“姑娘好久没来了。”湘云道:“我在家里,听见这里好些事,恨不能一步就飞了来,可得走得了啊!”见了王夫人、宝钗、惜春,先请安问好。瞧着宝钗道:“宝姐姐,你也瘦了。”宝钗无语,相顾黯然。王夫人见她淡妆素服,想起她是新寡,不免叹息。因问道:“姑爷的事都办完了么?这真是想不到的,别的不说,就放着大姑娘这个模样和平日的性情,哪里象个半边人呢?”湘云叹道:“这也是我的命苦,没什么可怨的;说我不象,宝姐姐更不象呢。”
一语触动王夫人的心事,眼泪就绕着眼圈下来了。湘云看出深悔失言,忙道:“二哥哥想是成了佛了,世间人成仙已经不易,从前东府里大老爷一心想成仙,倒枉送了性命。那佛更难,古来有几个肉身成佛的?比状元宰相都还矜贵。这都是老爷太太几世修积的,才投到这里来呢。”王夫人道:“那也不过白说罢了,宝玉就算成了佛,于我有什么好处?”湘云道:“我还有点不明白的,佛界上只有大士天尊、菩萨种种名号,没听说过有成佛的真人,怎么皇上倒赏给二哥哥一个道号呢?”惜春道:“据我看二哥哥未必成佛,或者将来修成了仙也未可定。”湘云道:“四妹妹总是好为僻论,怎见得二哥哥到会成了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