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芝惨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气,她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上楼,直接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身心俱疲的海峰坐在门口的小凳上,双手揉搓着浓密的短发,无声地掉泪。
金宝望着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忽然苍老下来。他不明白这世界是怎么了,他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无怨无悔地辛劳,以为儿女长大了自己就可以省心享福了,却没想到生命里还会有这样残酷的一天。
目光再次投向曼绮的骨灰盒,金宝悲伤的眼里竟然起了深深的怨恨。他无法不恨,他搞不懂曼绮的心思,竟然可以不顾亲人,如此轻易地毁了自己,让这个家从此陷入拨不开的yīn云之中,尽管她并非故意。
金宝断断续续地在曼芝的门前敲了一个钟头,也劝了一个钟头,里面一丝声响都没有。他惊骇起来,大声喊海峰。
海峰有如惊弓之鸟,顾不得满身疲倦,抬脚就踹开了房门。
曼芝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床的一角,用陌生而惊恐的目光望向闯进门来的哥哥和父亲。她的神情像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在野外迷了路,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只好认命地等待恐怖的未来。
海峰的心像被刀扎一样生疼,这不是他熟悉的曼芝,他的小妹不该是这样的。
从小,曼芝都像男孩一样争强好胜。有一回,曼绮在路上被邻校几个不怀好意的男生围着欺负,正好曼芝放了学去找曼绮,见姐姐有难,居然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捡起路边的干树枝就冲了上去……一对多的场面可想而知,如果不是海峰和几个同学恰好路过,曼芝会怎么样后果不堪想象。
“不然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欺负姐姐?”胳膊上抹着药的曼芝振振有词地反问哥哥。
“你可以去找老师,找同学帮忙啊!”
“我可不能丢下姐姐不管,多危险呀。”曼芝嘟着嘴大声说。
海峰只有无奈地摇头。
每年,曼芝都会站在学校露天的领奖台上收取属于她,也是他们全家的那份光荣。她爱在老师读表扬词的时候,俏皮地对坐在家长席里的爸爸和哥哥眨眼,一下又一下,毫不掩藏喜悦。那时候,海峰的心里也被自豪塞得满满当当,这就是他的妹妹,他们家无与伦比的骄傲!
一切都戛然而止!
满心以为可以走到快乐彼岸的全家,就在深秋的这样一个夜晚被破坏殆尽。
海峰冲过去紧紧地把曼芝搂进怀里。他从不矫情,可是这一刻,他真心疼惜妹妹,他不能,也不忍看到这样无助的表情出现在活泼开朗的曼芝身上。
曼芝的脸紧贴着海峰的衣服,那上面有一丝淡淡的机油味,这味道给了曼芝真实的感觉。她像从一个可怕的噩梦中惊醒过来,想要松一口气,却发现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所有痛悔和恐惧的情绪在瞬间得到释放。曼芝在海峰的怀里号啕大哭,眼泪打湿了海峰的衣服,一直浸润了他里面的衬衣。
“是我……是我……不好……”曼芝抽泣到痉挛,痛苦地说着不成句的话。
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得了局势,然而结果完全出乎意料,她的自信被彻底击得粉碎!
海峰粗糙的掌心轻抚曼芝的秀发,用坚定的口气劝道:“曼芝,你给我记住,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曼绮糊涂,这是她的命!”
午夜,时针悄悄指向两点。
有湿咸的东西流下来,上官琳吸了吸鼻子,随手抽了张纸巾,一边擦一边看向身边的曼芝。
曼芝双手环抱住腿,脑袋枕在膝盖上,整个人团得紧紧的,仿佛怕冷。她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放得很低,柔柔的,像午夜广播电台的聊天节目。
或许时间隔得太久,或许当初就已经把所有的悲伤和激愤消耗殆尽,她没有像上官琳那样情绪激动,始终保持缓慢的语调,平静地诉说着那段往事。
“那邵云呢?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还能心安理得地子承父业?”上官琳忍不住愤愤地问。
曼芝摇了摇头,“姐姐出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那些日子,我哪里都不敢去,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一辈子都不出门,又哪里会顾及得了旁人。”
上官琳心生恻隐,悄悄伸手轻握住曼芝冰凉的右手。
“爸爸和哥哥对我的状态十分担忧,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包容我,照顾我,在我面前说话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刺激了我。我知道他们也很伤心,也很累,明白自己不该这样下去,可是我就是无法坚强起来,连呼吸都能感觉得到痛,我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上官琳再次欷歔起来。
屋子里静静的,连时钟走针的滴答声都格外清晰。
曼芝觉得xiōng腔里有热潮在涌动,以为自己会流下泪来,可是没有,眼睛里干干的。
过了一会儿,她恢复了平静,接着说:“我是从邵俊邦那里了解到邵云的情况的。”
上官琳抬起头来,讶异地看着她,“你去找邵俊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