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经在心头生成,他就感到惶恐。无论如何,他是不肯承认的,爱上曼芝,那是最令他感到可怖和羞耻的一件事,唯有用愤怒来掩盖怯懦。
“你大概早已把我们的协议抛到脑后了吧。我早就说过,女人的话当不得真的。”
曼芝冷冷地回击:“用不着你提醒,如果我忘了,今天就不会再回来。”
她的话深深地刺伤了邵云,她回来不过是为了履行自己的诺言,而不是其他。那么,如果没有那个诺言的支撑,她一定跟着那个人走了。
浓浓的妒意在周身沸腾,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了,可以完全忽略她,原来根本做不到。她轻轻的一句话就激起了他全部的情绪。这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粉碎掉她脸上笃定而傲然的表情。
他带着诡异的微笑,慢慢地俯向曼芝耳边,极轻柔地说:“你恨透了我,是吗?自从那个孩子没了以后,你就一直在恨我,对不对?”
曼芝的脸在瞬间变得毫无血色,那是她不能碰的死穴。她近乎绝望地盯住他,如水的双眸渐渐冻结成冰,心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她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可是整个人在瑟瑟发抖。她一直知道他是个狠得下心的人,可是,她没想到他能心狠至此,说出这样让自己痛彻心扉的话来。那毕竟也是他的孩子!
“我早就说过,我这辈子算完了,但是你也别想好过——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曼芝的发鬓、耳垂,然后渐渐凉去。
不能哭,不能在他面前哭!曼芝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可是悲怆在心里横冲直撞,不顾一切地要破体而出。她死死地咬住下唇,把眼眶里湿热的气体逼回去。咬破的唇间有殷红的血渗出,触目惊心地映入邵云的眼帘,他的眉心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你要的结果,我可以给。”她盯着他,极慢极慢地说。凄凉的目光从他的眼里一直要望进他的心里,令他无法对视,猝然别过头去。
“从前我不懂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现在,我终于懂了……所以,我回来了。哪怕是地狱,我也陪你一起下——我欠你们的,全部还给你。”
泪水终于从曼芝的眼眶里漫出,扑簌簌地滚落面颊。邵云看在眼里,很想放声大笑,可是心头却被酸痛堵得满满的,几欲窒息。
她在同情自己,廉价的,被他所不齿和唾弃的同情!
他勃然大怒,把她从自己的身边死命拨开,“你滚!”
他的手劲永远都是这么大,曼芝再一次像凋零的树叶一样被扫向一旁。
“妈妈!”萌萌的惊呼、申玉芳的怒喝,还有邵雷的劝阻,陡然间混成一片,在曼芝耳边嗡嗡作响。
曼芝跌坐在地毯上,有些微的晕眩,但并无大碍,可是萌萌已义愤填膺地冲向了邵云。
“不许你欺负妈妈!”小小的身影对抗着邵云高大的身躯,壮怀激烈。
邵云满是血丝的眼瞪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小身体,连他亲生的骨肉都在帮她!
赫然间,他几近狂乱地对着萌萌怒吼:“她不是你妈妈!你妈妈早就死了!”
曼芝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眼里干涸如旱,欲哭无泪。邵云一定是疯了,他是存心要毁掉这个家!
萌萌被父亲的暴喝惊得当场蒙住,申玉芳一把搂过她,浑身哆嗦着挪到邵云跟前,颤巍巍地扬起手掌,狠狠地掴在他脸上。
曼芝挣扎着爬起来,她必须离开这里,找一个清净的地方,让自己有机会喘息,别的她暂时都顾不上了。
“曼芝!”
申玉芳在她身后急切地喊着,就要追过去,可是萌萌哇哇地哭起来,紧紧抱着***脚,这是她此时唯一的安慰。
萌萌是如此惊恐,爸爸和妈妈全然没有了往日和蔼可亲的模样,冷漠而不可接近。更可怕的是爸爸,他说出那样恐怖的话,神色像鬼一样凶恶。
乱作一团的当儿,邵雷果断地抛下一句:“妈,你看着萌萌,我去追大嫂。”闪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雨后湿冷氤氲的潮意弥漫在空气里,犹如老天哭泣后湿润的眼眶。脚下的草坪也因吸饱了雨水,即使隔着棉靴踩下去,仍能感到跳跃的泥泞。
从小到大,曼芝都痛恨流泪,那水样的炙热只能让自己感到无望,于事无补。跌得再痛,爬起来就是了。可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会有这么多眼泪,能在瞬间倾巢而出,没有止境地流淌。
身后传来邵雷的呼唤,一声比一声急促。她没有止步,反而加快了脚步。
邵雷到底还是追上了她,气喘吁吁地拦在她面前。曼芝一脸的泪水让他震惊和尴尬。在他眼里,曼芝总是仪态万方、贤淑典雅的,天大的事,她都能像男人一样从容应对。有一度他甚至想,也许就是因为大嫂太要强,才会让哥哥对她避而远之。说到底,男人都以能成为女人的依靠为傲。他没想到曼芝也会有这样痛哭流涕的时刻。
“大嫂,你,你要去哪里?”
“我回家——回自己的家。”曼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