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上,慕容复经历了莫大的喜悲,原以为早已亡故的父亲死而复活,可是,喜悦还未散去,转眼,在玄慈老贼的脱身之计下,言语引诱中,父子两人便成了整个武林攻讦的对象。
以前,慕容复总是觉得,这些江湖中人,鲁莽无知,若要成为他大燕复国的助力,未免太不起眼了些,可真当整个江湖都与他慕容家作对了,他方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然而,最厉害的,却是那蓝苍梧的一席话,狠狠的、犹如榔头一样砸在他父子头上,砸得他们脑袋嗡嗡发响。
蓝苍梧说:“原来慕容家乃燕国皇室后裔,立志复国。几百年来都念念不忘,倒是难得。”
他自然听出其中的不以为意,勃然大怒,蓝苍梧却依旧是那副不愠不火的模样,拿出个小算盘,当着众人的面拨了拨,抬眼问他:“敢问慕容公子,可知如今银钱比价?可知铁矿何出?可知将领何在?可知一人一天至少两餐,若有上万人,又需要多少粮食,这些粮食,又该从哪里来?或者,最简单的,若要起事,便要据点,不知慕容前辈三十年前苦心策划宋辽矛盾,却想从哪里动手,掀起这灭宋复燕的浪潮?”
慕容博喉头一滚,盯住蓝苍梧,可惜不待他开口,蓝苍梧已侃侃道:“大宋之北,必成宋辽主战之场,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何况燕云十八州向来为宋辽争夺之地,慕容先生若想从此动手,只怕反被二虎搏一。若剑指大宋之西,西夏虽然小国,却也未必不想分一杯羹,非依附大宋,便要投靠契丹,慕容先生之志,却是从宋辽之间夺走一块鲜肉,只怕难成。若说西南,又有大理边陲小国,向来亲宋,亦不可为。想来想去,慕容先生唯有两处可动手,一为南疆,一为东陲,然,南疆瘴疠,民风彪悍,慕容先生若要募兵,若要立国,只怕难得当地族人认同,若居东陲,虽为大宋富庶之地,兵粮可得,可大宋百年立国,根基之处岂容他人酣睡?由此而言,慕容先生之念,难难难!”
“无兵无粮无将无地,空有天时,无有地利,未必人和,慕容先生这一仗还想打吗?”
慕容博双目圆瞪,犹如疯癫一般满场乱转一阵,口中喃喃念叨“空有天时,无有地利,未必人和”,又仰天大笑“复国无望,复国无望啊!”,竟是一口鲜血喷出来。慕容复仓皇大喊:“爹!爹爹!”
他爹爹在三十年前便已名震武林,自然很厉害,但却老了,心神大恸之下,旧伤复发。偏偏玄慈一朝名声扫地,只得故意将脏水往他父子两个身上引,做出一副悲苦模样受了刑,激得这些本来就没多少脑子的江湖人个个对他父子咬牙切齿。
少林寺本就不是他们的地盘,慕容复只能带着他爹匆匆离开。若非邓百川几人誓死相护,只怕慕容复根本无法活着带旧疾发作的慕容博离开群雄与少林和尚的围攻。
在慕容复的心里,他爹爹一直是心智坚韧的,从小教育他不可或望祖辈荣耀之时,一鞭子一鞭子抽在他脊背之上时,从来都是坚韧无比威严刚强的,可如今,每日正午便要复发一次的旧疾,却折磨得他爹爹连只茶杯都握不稳。
慕容复曾想,或许,有机会的话,他爹爹或许永远不会让他知晓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爹!孩儿一定替你治好这病!”几日眼见下来,慕容复再也受不住。
“你能找什么人?”慕容博却止住了他,满脸冷汗,“荒唐!如今这江湖上愿意与我们父子来往的人,只怕也没有几个了,你能找谁?哼,玄慈那老贼,坏我大事,总有一日……”
慕容复恨恨道:“玄慈虽然死了,那虚竹和尚却是他的儿子。”
慕容博闭目靠在床头微微点了点头,却无力气再说下去了。
慕容复轻轻退出房间,叫邓百川几人前来照顾慕容博,邓百川几人轻声应下了。房间里却传来慕容博的声音:“复儿,你要去找谁?”
慕容复顿了顿,斟酌片刻,方道:“这些年儿子听闻江湖上的人都说那人心地颇善,那日所见,却是爱管闲事,所以想前去试试。”
“谁?”
“苏青洛。”
房间里静了一会儿,才听到慕容博的声音:“记得你的身份,记得你的责任,我这条命早就该死了的。”
慕容复猛然抬头,稀薄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清楚的看到客房里粗漆剥落,慕容复心头不禁一酸,小声应下,这才离开了。
他父子与苏青洛几乎是同时从少林寺离开的,苏青洛身体不好,乘车缓行,料想应该走不太远。慕容复一抖白马缰绳,白马撒蹄而去,沿途询问那辆显眼至极的白色双架绸缎马车,根本不费什么功夫。
如此追了两天,便在傍晚之时,于一个小镇之上追上了。
苏青洛听到马蹄声响抬起头来时,一脸错愕:“额,慕容公子,好久不见。”他的身边,一个女子巧笑而依,身姿曼妙,但慕容复看的人多了,一眼便能瞧出她身上的风尘之气,因而便有些不喜,只跳下马来,看着苏青洛道:“苏公子,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苏青洛怔了怔,竟先对那女子道:“如此,我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