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桓之为人一向不太厚道,但他自诩为英明,觉得偶尔缺德也是无妨。
然而俗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古语又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于小魔头隐隐觉得一不留神,仿佛给自己下了个绊子,又仿佛是人生笔直大道上拐错了弯,来到一条只长含羞草的羊肠小径,满地开开合合的叶片儿如自己不明朗的心思,看得他心惊肉跳。
穆衍风顺手粗了个小花瓶在手里把玩,一上一下抛着,说:“小于,你脸色不好。”
于桓之稳了稳身形,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品边道:“你深夜造访萧姑娘,有要紧事?”
穆衍风一怔,看着萧满伊渐渐心花怒放的表情,忽然了悟道:“你这是在落井下石?”
于桓之撩开衣袍,在桌前坐下,惬意饮茶。江蓝生估摸着萧伊人又要闹一场,也在桌前寻了个坐席,扬开白绒扇准备看戏。
孰料萧满伊斗志昂扬地盯了穆小少主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是来问昨日巨虎帮帮主胡一鸣被师涯断腕的事吧。”
穆衍风又是一怔,想到方才自己口干舌燥问了半晌,萧满伊愣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说他喜欢南水桃花,咬紧牙关说他若不跟那祸水断了,就休想从自己嘴里问到半个字。
穆衍风将手里花瓶放回旁边架子上,“你肯说了?”
萧满伊奈若何地看了于桓之一眼:“大江南北追了你这些年,我怎会不晓得桓大魔头是在借我来戕害你。”
穆衍风叹服着走到桌前,扬衣坐下,感慨:“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于桓之又抿了口茶:“应该的。”
屋内灯火有些晦暗。萧满伊从木柜里取了根细箸,拨亮四角的花灯。南霜为自己翻了个茶盏,正欲斟茶,瞥见于桓之杯子空了,先为他满上。
杯中水满,于桓之的眼眸也似忽然流转湖光,静夜水微澜,半杯湖底沙。
南小桃花又翻了三个茶盏,逐一满上,递给穆衍风时,还乐呵呵唤了声“大哥”,听得穆小少主很受用。
江蓝生坐在对面,小桃花的衣领宽大,方要俯身递茶,旁边忽然伸来一只修长的手,于桓之淡淡道:“我来。”
南小桃花冲他粲然一笑,于桓之看了她须臾,转头平静地将茶盏放在江蓝生面前。
杯落桌,水倾出三滴。
穆衍风一针见血地说:“小于有心事?”
于桓之镇定地又去捋衣袖上的褶子,“嗯”了一声道:“自然是少主少夫人的婚嫁大事。”
此言方出,穆小少主与南小桃花同时垂头哀叹。
于桓之还在捋袖子,却不着痕迹蹙了眉,满腹不明所以的荒唐感。
萧满伊拨了灯蕊回来,便将前日胡一鸣断腕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外间人以讹传讹地说是胡一鸣与师涯争双面伊人。然则事实上,那日是胡一鸣先来醉凤楼里寻萧满伊,萧满伊从来只献舞当晚接客长谈,所以婉拒了他。
谁知胡一鸣虽生得彪悍,骨子里是个死缠烂打的主儿。萧满伊正被纠缠得恼火,一个长发过肩,眉眼细长俊秀的男子出来,只问了胡一鸣可要跟他抢女人,便出手断了他的腕。
彼时醉凤楼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惊愕无比。
不仅仅为那断腕,更是为那流光烁烁的招式——傲雪凌霜。
但凡江湖上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暮雪七式的第一式傲雪凌霜,出招时挥刃若雪,破空翔天,斩万物于无形。
天下武林,会暮雪七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于桓之的父亲于惊远,另一个就是于桓之。
练这暮雪七式,需要《神杀决》的辅助,否则容易走火入魔。于惊远天赋异禀,虽没有《神杀决》,他却琢磨出一套“冰心诀”,又参悟武功残谱,终练至暮雪七式的第五式,从此称霸江湖。
于惊远莫名失踪后,武林里便只余于桓之一人会这套功夫,练至第四式——雪窖冰天。
江山代有才人出。江湖人士武功逐年性进,于桓之身怀绝技,头角峥嵘,却也并非雄霸武林。另有绝世武功如花魔教的毒攻,如江南流云庄的天一剑法等等,均为此间翘楚。
有人说,暮雪宫覆灭后,暮雪七式终将没落。
然而在五年一次选举盟主的英雄会即将到来之刻,凤阳城蹊跷了出现一个会暮雪七式的人,哪怕只是第一式。
隔天,江湖上便沸沸扬扬地传出消息,说桓公子得了《暮雪七式》全谱,要光复暮雪宫,选了七人,分别授以一式,为来年的英雄会做准备。
深谙暮雪七式这套功夫的人,自然知道这流言纯属扯淡。且不说这是一门多么难学的武功,也不论踪迹泯灭的《神杀决》与神秘莫测的《转月谱》位于何方,单单这套招式,便需要层层递进,招招参悟,其间变幻万千,更是马虎不能。
萧满伊只手托着下巴,恹恹道:“那男子救了我,还言辞凿凿地说,若谁敢来招我,大可先寻他师涯。”
“自报家门。”江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