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的时间,一直在坚固这条大堤,几千人吃喝拉撒睡全在此地,每天三十五度的高温,进行着高强度作业,中暑昏厥成了平常事,醒过来又继续战斗。作训服已经破得不成样子,裤子撕成一条条的。每个人都是皮脱了几层,浑身上下疼得不敢碰,还要继续扛着麻袋奔跑。
四天后,又去了另一处堤坝。在这里,一连和营里会合了,大家的样子都是彼此彼此,谁也不比谁好看些。这一段大堤是险情最严重的,也汇集着最多的部队,几个师的官兵已经在此战斗了数日。然而洪水面前,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几万人眼睁睁看着管涌造成了溃堤,辛辛苦苦垒成的沙袋坝被洪水轻而易举卷走,水流汹涌而下,就好像黄河壶口瀑布,奔腾着冲向下游城区。在他们眼里,此情此景不是壮观,而是悲壮。
此时单凭双手和沙袋已是螳臂当车,现场征调了几条三十吨的水泥船,推进缺口,被洪水卷了几个跟头就消失了,一条五十吨的大船也转眼没了影。岸上几万人屏住呼吸看着,一艘五百吨的铁驳船被拖来了,推下水后,翻滚了几下,终于卡在缺口上,汹涌的洪水顿时被扼住了咽喉,只剩几条水龙从隙缝中喷出老远。
岸上是一片震天的欢呼,所有人又奔跑起来,打桩的打桩,封堵的封堵。还有一些小缺口,是战士们用自己的身体阻挡水流,争取筑堤补缺的时间。惊涛拍得人无法呼吸,有人沉入水中,被身边的战友拖起来,互相挽着胳膊筑起人墙。
他们只有十八九、二十出头,羽翼未丰的年岁,很多人在这个岁数还离不开父母,而他们在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别人的家园。有些人说他们是傻大兵,拿着不够别人吃一顿饭的津贴卖命,也有人骂纳税养了一群废物。可是在危急关头,人们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这些人,豁出自己的命,撑起一片天。
险情排除后,从水里爬上来,张昭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身边是和他一样的战友们。后勤的送来给养,拍拍他,把水和吃的放在身边。没人起来吃饭,都累到了极限,倒下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发现有人蹲在自己身边,地上放着酒性和纱布。他抬起头,看那个小卫生员拉着他的左臂,可是自己完全没有知觉。
“你干嘛呢?”他开口,声音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卫生员给他手上缠上纱布,捏着他的手指,问:“有感觉吗?”
“没有。”
“手掌呢?”
“也没有。”
她又按在他小臂上,“这呢?”
他坐起来,把胳膊抽回来,“别费劲了,跟水里泡木了,一会就好了。”
小卫生员说:“你握拳试试握拳。”她手里比划着。
“我握了。”他想握紧左手,可是用尽全力手指也只能做到微拢。
她拉过他的左手,把他五个手指收紧,然后包在他拳头外面,用力往里握,一直保持那个姿势。
他有点不好意思,想往回抽手。自己现在脏得要命,裤子磨烂了,被他撕成短裤凑合穿着,天太热,上衣早不知道扔哪去了,空心套着橘红色的救生衣,堤上的蚊虫多,身上脸上咬的都是红包。这还不是最难忍的,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每个人都是□又疼又痒,走路都不敢并着腿。
他看着她说:“你别跟我这费劲了,那么多人呢,刚才有个打桩的脚让钉子扎穿了,怎么着了?”
“已经包好了,不让他下水还不行,一没人看着就跑了。伤口那么深,还感染,搞不好脚会废掉的!”小卫生员说:“都不知道在意自己,瘸了残了都是你们自己受罪,知不知道啊!”
他没吭声,看看她像是刚毕业的,大概也是第一次来前线。看见她几回,多半都是一边哭一边给人包扎、打点滴。女孩心软,看见这些不要命的人就掉眼泪。
过了大概一分钟,她松开手,对他说:“你现在把手指用力伸展开,伸到不能伸为止。”
他很用力了,可是手指仍然蜷着。她帮他把手指往外掰,能听到关节咔咔响。
“每天休息的时候,就按刚才这样,左手用力握拳,保持一分钟,然后伸展开,也保持一分钟,这算一组。刚开始左手没力气,右手可以帮忙。每天有时间就做,对恢复有好处,别再打封闭了,你都快成依赖了。”小卫生员说完,收拾好医疗包,起身去看别的战士。
他够过旁边的水和压缩饼干,啃完,站起来去看他们连其他人的情况。通信营派了两部电台车在指挥部,可是几公里长的大堤上,到处都有险情必须及时通传,每隔一段距离设个点,他有一个排的人背着电台和步话机在值班。他在堤上走,看见工程兵正和着砂石水泥在决口外临时筑一个U型堤坝。走了一段,迎面碰上指导员,也是查岗去了,两人互相看看,都是胡子拉碴,破衣烂衫。
指导员说:“看情况今天能下堤了。”
张昭点点头,“蚊帐得保证人手一个,咱当时就不应该带被子,这鬼地方天这么热,还不如一人多背两身作训服呢,上衣都不用,光裤子就行。”